刻本《红楼梦》最早当然是程伟元的摆印本,其次比较重要而且比其他一些版本要早的,当属于“本衙藏板”本。书的扉页有一篇题记:

《红楼梦》一书,向来只有抄本,仅八十卷。近因程氏搜集刊印,始成全璧。但原刻系用活字摆成,勘对较难,书中颠倒错落,几不成文。且所印不多,则所行不广。爰细加厘定,订讹正舛,寿诸枣梨。庶几公诸海内,且无鲁鱼亥豕之误,亦阅者之快事也。

从这篇题记含意查之,显然说明它是根据程伟元乾隆五十六年(一七九一)第一次摆印本刊刻的。刻印者感到程氏摆印本有很多“颠倒错落”,因而才“细加厘定,订讹正舛”,重新刊刻。因之这个本子的产生,应该是紧接着程伟元第一次摆印本之后,与程氏第二次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摆印本同时产生的。

书的题记背面有题识两句:

新镌绣像《红楼梦》,本衙藏板。

因之人们对这个本子通称为“本衙藏板”本。但对刻者何人?“本衙”何所取意?实莫能明,也无从追究,总以为必然与官府有关。当属官刻书之类。

当然,中国过去传统刻书事业大致可分三类,第一类是“官刻本”,它是一些官方刻印的书,包括皇室、内府、官衙,如造办处、六部衙门、钦天监、国子监等,以及地方官署等。其次是私人刻书,著名如宋代相台岳氏、世彩堂廖氏,一直到清代的黎氏(庶昌),近代之吴氏、董氏,这类私人刻书极多,普遍称之为“家刻本”。另外一种是书坊刻印销售的,著名的如建安地方、婺州地方,南京、安徽等地一些书坊,都是极富盛誉的,人称为“坊刻本”(见下图)。

从字面体会,“本衙藏板”似当属官刻书籍,但像这类通俗小说,过去官署是绝不会刊刻的,一则有碍官箴,再者一般认为它有关风化,过去人们都不会把通俗书籍视为正道的,因之官署是绝不会沾上这个边的。那么“本衙藏板”又何所取义呢?

实际过去书上扉页题着“本衙藏板”字样者颇多,如清康熙刊本黄周星《唐诗快》,清乾隆十三年(一七四八)刻本《河防一览》,在扉页上都题着“本衙藏板”。清康熙刻本《陈迦陵词全集》则题作“彊善堂本衙藏板”,由此更可见“本衙藏板”与官署无关,尤其可以说明问题的是这部《陈迦陵词全集》题款,它的本衙是“彊善堂”,显然是一私人。因之可以考定,“本衙藏板”的书,都是私人刻的书。

近读三韩曹去晶编的《姑妄言》卷九第九回《邬合苦联势利友宦蓼契结酒肉盟》,回中载贾文物家宅门首情况:

话说邬台到了贾进士门前,只见门楼正中挂着一个门灯,上面“贾衙”两个大字。

又同回载童自大府宅堂上情况:

庭东南角上放着一面大镇堂鼓,西边一顶屯绢围子五岳朝天锡顶的大轿,一把大雨伞,两对大慢(幔)灯:一边是“候选州左堂”五字,一边是“童衙”两个大红字。

这里“衙”字实即“府”字、“家”字的意思,为什么贾、童两家偏用“贾衙”“童衙”字样,不用“贾府”“童府”或“贾家”“童家”呢?原因是“府”字与“官府”相连,贾家是有钱而无官职人家,童家虽是“候选州左堂”,也非实缺官员,因之他们都不敢用“府”字。而“家”在当时是专对市民商贾用的,如同仁堂则称“乐家”,海宁查氏是盐商则通称为“查家”,都不是极高尚的称呼,因之习俗上都不愿用“家”字,故用“衙”字代之,实际仍然是“家”的意思,因之现在可以明白,“本衙藏板”实是私刻本书,是“本家藏板”的意思。

以“本衙藏板”字样镌于书上是很多的,兹不列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