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含经》是早期佛教基本经典的汇编。近代以来,各国学者对于以中国为中心的北传佛教和以斯里兰卡为中心的南传佛教,做了各种文字佛经的对比研究,表明小乘佛教的阿含经典比较真实地反映了释迦创教时期的教义。

阿含是梵文Āgama的音译,亦译作阿鋡、阿伽摩、阿笈摩,意译法归、无比法、教传等,意为传承的教说或结集教说的经典。《善见律毗婆沙》卷一说:“容受聚集,义名阿含。”《瑜伽师地论》卷八十五说:“师弟展转,传来于今。由此道理,是故说名阿笈摩。”①

释迦说法,原为口头宣讲,并无成文经典。释迦入灭当年,摩诃迦叶为使佛法长传,乃在王舍城主持举行第一次佛教结集。此次结集,先由多闻第一的阿难忆诵佛经,结集经藏,这就是《阿含经》之由来;而后由持律第一的优婆离忆诵戒律,结集律藏。这些由摩诃迦叶主持审订的经藏、律藏,当时亦没有写成文字,仍按惯例,通过师弟口头传承的方式流传后世。至于第一次结集的经藏内容与次第,《瑜伽师地论》卷八十五记载说:

“事契经者,谓四阿笈摩:一者《杂阿笈摩》,二者《中阿笈摩》,三者《长阿笈摩》,四者《增一阿笈摩》。《杂阿笈摩》者,谓于是中,世尊观待彼彼所化,宣说如来及诸弟子所说相应,蕴、界、处相应,缘起、食、谛相应,念住、正断、神足、根、力、觉支、道支、入出息念、学、证净等相应,又依八众说众相应。后结集者,为令圣教久住,结嗢拖南颂,随其所应,次第安布。……即彼一切事相应教,间厕鸠集,是故说名《杂阿笈摩》。即彼相应教,复以余相,处中而说,是故说名《中阿笈摩》。即彼相应教,更以余相,广长而说,是故说名《长阿笈摩》。即彼相应教,更以一、二、三等渐增分数道理而说,是故说名《增一阿笈摩》。如是四种,师弟展转,传来于今。”②

第一次结集的经藏,即事契经者,就是四《阿含经》,其内容限于一切事——蕴、界、处、缘起、食、谛、七念住、正断、神足等等,可见其内容多为小乘声闻教法。王舍城结集,其经典依次为《杂阿含经》《中阿含经》《长阿含经》和《增一阿含经》。由此可知,四阿含成立的先后次第,即是此一《杂》《中》《长》《增一》四部次第。

北传四部阿含的传译工作,完成于东晋十六国时期及南北朝时期。汉译北传四阿含的内容结构大致如下:

《杂阿含经》五十卷。南朝宋初由中印度僧人求那跋陀罗(意译功德贤),口宣梵本,宝云传译,慧观笔受,译于建康。

《杂阿含》内有一千三百六十二经,而南传巴利文本则约有二千八百八十经。《杂阿含》亦称《相应阿含》。《五分律》卷三十说:“此是杂说,为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人、天女说。今集为一部,名《杂阿含》。”③此即说,《杂阿含经》是把佛为不同对象而宣说的教法,加以分类编纂的经典汇编。

《杂阿含经》的另一特色在于,按佛教基本教义分类编纂。《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三十九说:

“但是五蕴相应者,即以蕴品而为建立;若与六处、十八界相应者,即以处界品而为建立;若与缘起圣谛相应者,即名缘起而为建立;若声闻所说者,于声闻品处而为建立;若是佛所说者,于佛品处而为建立;若与念处、正勤、神足、根、力、觉、道分相应者,于圣道品处而为建立;若经与伽他(按,偈颂)相应者(于持伽他品而为建立,此句缺),此即名为《相应阿笈摩》。”④

求那跋陀罗所汉译的《杂阿含经》被认为是说一切有部所传承的《杂阿含经》。

《中阿含经》六十卷。东晋隆安元年至二年(公元三九七—三九八年)由罽宾沙门僧伽罗叉诵出,僧伽提婆译为汉语,豫州沙门道慈笔受,译于建康。

此经共十八品,共有二百二十二部经。在巴利文本则辑为二百五十二部经。《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二十九说:“若经中,中说者,此即名为《中阿笈摩》。”⑤又如《五分律》卷三十说:“此是不长不短,今集为一部,名为《中阿含》。”⑥

《中阿含经》比较深入而详细地论述了小乘佛教基本教义四谛、八正道、十二因缘、五蕴等教说,因此后世认为《中阿含》是阐发深义的经典汇编。如《萨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一说:“为利根众生,说诸深义,名《中阿含》,是学问者所习。”⑦

《中阿含经》亦被认为是说一切有部所传承。

《长阿含经》二十二卷。全经包含三十部经。因所收之经篇幅较长,故称《长阿含经》。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三十九说:“若经长,长说者,此即名《长阿笈摩》。”⑧《四分律》卷五十四说:“集一切长经,为《长阿含》。”⑨

汉译《长阿含经》的主诵者罽宾沙门佛陀耶舍,曾在长安译出法藏部的《四分律》六十卷和《四分僧戒本》一卷。《四分律·序》称他为“昙无德部体大乘三藏沙门佛陀耶舍”。可见佛陀耶舍是昙无德部即法藏部的沙门,所诵《长阿含经》当为法藏部传承。法藏部是小乘部派之一,据《异部宗轮论》,法藏部是佛灭三百年从上座部系统说一切有部的支派化地部中分裂出来的部派。

《增一阿含经》五十一卷。东晋隆安元年(公元三九七年)罽宾沙门僧伽提婆译,道祖笔受,译于建康。

此经按序品、一法、二法、三法,直至十一法,依次编排;每一法又分若干品,每品有三经至十经不等,共收录四百七十二经。其《序品》称,从理解一法开始,直到十法、十一法,“从一增一至诸法,义丰慧广不可尽,一一契经义亦深,是故名曰《增一含》”⑩。《五分律》卷三十说:“从一法至十一法,今集为一部,名《增一阿含》。”⑪

《增一阿含》的依次增一编排的讲经方式,在《长阿含》中的《十上经》、《众集经》、《增一经》及《三聚经》等,即有依次增加法数的讲经方式,可视为《增一阿含》的雏形。

此经有不少大乘佛教的用语和说法,如“菩萨”“六度”“方等大乘义”“无上正真之道”“肉身虽取灭度,法身存在”等等,这与带有浓厚大乘色彩的大众部非常相像,故被认为是晚期大众部所传承的《增一阿含经》。

一般认为,北传四阿含约在公元前三、四世纪佛教分裂为部派佛教之前,编集而成。这些早期佛教典籍在其口头传承过程中,难免有所增改、损益。到公元前一世纪以后,北传四阿含逐渐被写成文字,演进为成文经典。部派佛教时期,一些较大的佛教部派,如说一切有部、化地部、法藏部、大众部以及南传上座部等,都有自己的阿含经典。尽管经过不同部派的改编、损益,有着不同的部派色彩,但仍然保留了早期佛教的基本教义;并且,由于长期口头传承的讲经方式的影响,为了便于忆诵,自古相传的佛经体裁、结构成分,仍遵循着释迦晚年所奠立的讲经类别,或分为九分教,或分成十二分教。这种规范化的讲经类别,在汉译四阿含里多有所见。如十二分教(亦称十二部经),在《中阿含经》卷一、《杂阿含经》卷四十一及《增一阿含经》卷二十一等等,均有记载。北传《长阿含经》卷三《游行经》亦记有“十二分教”的内容:

“比丘当知,我于此法自身作证,布现于彼,谓贯经、祇夜经、受记经、偈经、法句经、相应经、本缘经、天本经、广经、未曾有经、证喻经、大教经。汝等当善受持,称量分别,随事修行。所以者何?如来不久,是后三月,当般泥洹。”⑫

十二分教或十二部经,其译名虽有不同,但其内容不外乎:

(一)契经,亦称贯经,梵音修多罗,佛经中直接宣说的法义,为长行散文体经文。

(二)应颂,梵语祇夜,亦称重颂,与契经长行相应,以六句、四句、三句、二句,重宣教义,采用颂体。

(三)记别,梵语和迦罗那,亦作授记或受记,佛给予诸弟子预表未来修行果位的经文。

(四)讽颂,梵语伽陀,亦译称孤起颂。不说长行,直说偈句,为偈体有韵之经文。

(五)自说,梵语优陀那,指佛为令正法久住世间,无有人问,而自宣说。

(六)缘起,梵语尼陀那,亦称因缘,记述佛说经律的因缘。依如是如是事,说如是如是语。

(七)譬喻,梵语阿波陀那,为经中譬喻部分。

(八)本事,梵语伊帝曰多伽,亦称如是语,指佛为弟子说过去世种种因缘的经文。

(九)本生,梵语阇陀伽,指佛说自己过去世时行业事历的经文。

(十)方广,梵语毗佛略,亦译作广破、无比等。指佛为一切有情利益安乐所依处故,宣说广大甚深法义。

(十一)希法,梵语阿浮达磨,亦作未曾有法,指经中佛及弟子所显现的种种神通的记述。

(十二)论议,梵语优婆提舍,问答和议论诸法意义的经文。

十二分教或十二部经,成为后世指称佛教一切经的代名词,影响深远。《长阿含》等早期佛典所确立的这一些讲经规范,既标示出佛典区别于其他宗教经典的外在特征,同时亦反映了四部阿含之间在讲经规范上的一致性。除却四阿含都反映了早期佛教的基本教义这一共同点,讲经规范的一致性,亦是北传四阿含的共同之处。

每一部《阿含经》都包括许多内容不同的小经。最初在中国流传的阿含经典,就是这些单品经。如东汉时最早传译的《四十二章经》即是辑录《阿含经》要点的“经钞”。东汉末年安世高、三国时期支谦皆译有大量四部《阿含经》中的单品经。

根据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和唐释智昇《开元释教录》的记载,最早传译《长阿含经》之单品经的是后汉安世高。他曾译出《长阿含十报法经》二卷。吕澂先生认为此经同于《长阿含经》第九卷之《十上经》。安世高尚译有《人本欲生经》一卷,勘出《长阿含经》第十卷之《大缘方便经》;安译《尸迦罗越六方礼经》一卷,勘出《长阿含经》第十一卷之《善生经》。

据明·智旭阅藏知津》,北传四阿含中汉译单品经,《增一阿含经》有二十八种单品经,《中阿含经》中有六十五种单品经,《长阿含经》中则有二十一种单品经,《杂阿含经》中有十七种单品经。梁启超因此而认为,西晋以前的佛经翻译,十之八皆为小乘经,而小乘经中又有十之八皆为《阿含经》。当然,更重要的莫过于北传四阿含全译事业的完成。自此,人们不仅可以了解佛教创立和发展初期的教义和传教情况,而且由于印度古来成文史料较少,汉译北传四阿含亦为研究印度古代社会和宗教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料。

至于《长阿含经》中诸单品经汉译的具体情形,现据有关资料,做一列举。

吕澂先生所撰《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阿含部》,辑录了《长阿含经》别出异译的单品经凡十七种,抄引如下⑬:

(一)《七佛父母姓字经》一卷。失译〔祐〕(按即梁·僧祐《出三藏记集》,下同)。附魏吴录〔房〕(按即隋·费长房历代三宝纪》,下同)。勘出《长阿含》〔经〕(按即隋·法经等《众经目录》,下同)。今勘同第一卷初分《大本经》。

(二)《七佛经》一卷。宋·法天译。淳化元年(公元九九〇年)出〔祥〕(按即宋赵·安仁等《大中祥符法宝录》,下同)。

(三)《毗婆尸佛经》二卷。宋·法天译。淳化元年(公元九九〇年)出〔祥〕。今勘出《七佛父母姓字经》。

(四)《佛般泥洹经》二卷。西晋·竺法护译。泰始五年(公元二六九年)出〔祐〕。后作白法祖译。勘出《长阿含》第二至四卷初分《游行经》〔开〕(按即唐·智昇《开元释教录》,下同)。

(五)《大般涅槃经》三卷。东晋·法显译。勘同《佛般涅槃经》〔开〕。

(六)《般泥洹经》二卷。失译。附东晋录〔开〕。先作刘宋·求那跋陀罗译〔经〕。勘同《佛般泥洹经》〔开〕。原残一卷,《开录》补全。

(七)《大坚固婆罗门缘起经》二卷。宋·施护惟净同译。大中祥符三年(公元一〇一〇年)出〔祥〕。今勘出《长阿含》第五卷初分《典尊经》。

(八)《人仙经》一卷。宋·法贤译。咸平元年(公元九九八年)出〔祥〕。今勘出《长阿含》第五卷初分《阇尼沙经》。

(九)《大集法门经》二卷。宋·施护译。景德二年(公元一〇〇五年)出〔祥〕。今勘出《长阿含》第八卷第二分《众集经》。

(十)《长阿含十报法经》二卷。后汉·安世高译〔祐〕。勘出《长阿含》第九卷〔开〕。今勘同二分《十上经》。

(十一)《信佛功德经》一卷。宋·法贤译。咸平元年(公元九九八年)出〔祥〕。今勘出《长阿含》第十二卷二分《自欢喜经》。

(十二)《佛开解梵志阿颰经》一卷。失译〔祐〕。后吴·支谦译。勘出《长阿含》〔开〕。今勘同三分《阿摩昼经》。

(十三)《梵网六十二见经》一卷。西晋·竺法护译〔祐〕。后吴·支谦译。勘出《长阿含》第十四卷〔开〕。今勘同三分《梵动经》。

(十四)《寂志果经》一卷。失译〔祐〕。后作竺昙无兰译。勘出《长阿含》第十七卷〔开〕。今勘同三分《沙门果经》。

(十五)《大楼炭经》六卷。西晋·法炬译〔祐〕。后作法炬、法立共译。勘出《长阿含》四分《世记经》。

(十六)《起世经》十卷。隋·阇那崛多等译。勘同《楼炭经》〔开〕。

(十七)《起世因本经》十卷。隋·达摩笈多译〔泰〕(按即唐·静泰《大敬爱寺众经目录》)。勘同《楼炭经》〔开〕。题中“因本”二字依《周录》加(按《周录》即周·明佺等《大周刊定众经目录》)。

日本从公元一九二三—一九二八年,编印《大正新修大藏经》,对汉文《大藏经》的编次做了校订,使向来混杂排列的经本得以系统明确的分类。《大正藏》将经、律、论三藏译本,总分为十六个部门:(一)阿含,(二)本缘,(三)般若,(四)法华,(五)华严,(六)宝积,(七)涅槃,(八)大集,(九)经集,(十)密教,(十一)律部,(十二)释经论,(十三)毗昙,(十四)中观,(十五)瑜伽,(十六)论集。对于各部的经籍亦加以重新排列整理。《长阿含经》被列为《大正藏》阿含部的开首。在《长阿含经》之后,又分别列出别出异译的诸单品经。这里,根据《大正藏》第一册所收录的《长阿含》单品经,列举其编号、经名、译者、卷数如下:

编号二《七佛经》 一卷 宋·法天译

编号三《毗婆尸佛经》 二卷 宋·法天译

编号四《七佛父母姓字经》 一卷 失译

编号五《佛般泥洹经》 二卷 西晋·白法祖译

编号六《般泥洹经》 二卷 失译

编号七《大般涅槃经》 三卷 东晋·法显译

编号八《大坚固婆罗门缘起经》 二卷 宋·施护等译

编号九《人仙经》 一卷 宋·法贤译

编号一〇《白衣金幢二婆罗门缘起经》 三卷 宋·施护等译

编号一一《尼拘陀梵志经》 二卷 宋·施护等译

编号一二《大集法门经》 二卷 宋·施护译

编号一三《长阿含十报法经》 二卷 后汉·安世高译

编号一四《人本欲生经》 一卷 后汉·安世高译

编号一五《帝释所问经》 一卷 宋·法贤译

编号一六《尸迦罗越六方礼经》 一卷 后汉·安世高译

编号一七《善生子经》 一卷 西晋·支法度译

编号一八《信佛功德经》 一卷 宋·法贤译

编号一九《大三摩惹经》 一卷 宋·法天译

编号二〇《佛开解梵志阿颰经》 一卷 吴·支谦译

编号二一《梵网六十二见经》 一卷 吴·支谦译

编号二二《寂志果经》 一卷 东晋·竺昙无兰译

编号二三《大楼炭经》 六卷 西晋·法立共法炬译

编号二四《起世经》 十卷 隋·阇那崛多等译

编号二五《起世因本经》 十卷 隋·达摩笈多译

由上可见,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辑录了《长阿含经》的单品经共二十四种,凡五十八卷。《大正藏》所辑录的二十四种单品经,比明·智旭《阅藏知津》所提到的多出三种,比吕澂先生《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则多出七种。与吕澂先生的《目录》相同的《长阿含》单品经,其相应出处兹不再列出。其他七种单品经,则或指明其相应经品,或因资料残缺不便标明。

《大正藏》比吕澂先生《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多辑的七种单品经分别是:

(一)《白衣金幢二婆罗门缘起经》一卷 宋·施护等译

(二)《尼拘陀梵志经》二卷 宋·施护等译

(三)《人本欲生经》一卷 后汉·安世高译 同于《长阿含经》第十卷《大缘方便经》

(四)《帝释所问经》一卷 宋·法贤译 似为《长阿含经》第十卷《释提桓因问经》的别本异译

(五)《尸迦罗越六方礼经》一卷 后汉·安世高译 同于《长阿含经》第十一卷的《善生经》

(六)《善生子经》一卷 西晋·支法度译 同《长阿含经》第十一卷《善生经》

(七)《大三摩惹经》一卷 宋·法天译

在《长阿含经》全译事业完成之前,中国就已经出现其单品经的翻译,而且,即使全译本已经出现,直到隋朝,中国依然存在《长阿含》单品经的汉译。但自隋唐以降,传统的中国佛教,尤其是台、贤判教的佛教,对《阿含经》却是持不重视的心态。梁启超慨叹说:“学佛者以谈小乘为耻,阿含束阁,盖千年矣。”⑭

忽视阿含经典的重要地位,自是一种历史的迷误;而认为阿含非佛说,更是一种谬见。这些迷误与谬见,受制于诠释佛说的视域。迄到近代,随着佛教研究的立体化、多层面的展开,研究者从社会学、历史学等各种视角追究原始佛教的根本精神时,才真正认识到阿含经典的历史价值、学术价值。这种情形不仅出现在西欧,出现在日本,中国的佛教研究亦是如此。

张曼涛先生主编的《现代佛教学术丛刊》之第九十一册,名为《经典研究论集》。其编辑旨趣云:“现代佛教研究的成就,与传统佛教的差异,主要的就在由探讨阿含的思想而来。”⑮该《论集》辑录了近现代中国学者探讨阿含经典的重要论述,包括梁任公的《说四阿含》、东初的《阿含概说》、力定的《四〈阿含经〉的研究》等研究成果。尽管从总体上来说,探究阿含经典的著述,仍相当缺乏,“但由一向不重视阿含研讨的传统佛教,到此有单独论述阿含的文字出现,亦算是一大进步,亦是算是一时代的象征意义”⑯。

在中国近代佛教研究方面,阿含经典的研究,确实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一改传统佛教“以谈小乘为耻”的陈习。欧阳渐、吕澂、汤用彤王恩洋等一代佛学名家,都在阿含经典研究上做出了极大的努力。特别是当代佛学家印顺导师,其一生的佛学造诣,得自阿含经典的法益可谓深广矣。印顺导师的《佛法概论》《性空学探源》《唯识学探源》,都可说是深究阿含经典的力作。

佛教研究者随着诠释视域的扩展,深切地认识到,尽管阿含经典在教义思想上不及大乘思想丰富和深广,但研究阿含经典,可搜集到后来大小乘思想,尤其是形成、开展出大乘佛理的某些重要依据。如大乘佛理的空、缘起、中道以及大乘佛教所用的术语——三十七道品、三增上学、四摄事等,都可见于阿含经典。而龙树的空和无著的有,尤其是前者,明显地接受了阿含经典的深刻影响。总之,阿含经典所摄内容宽泛,并不仅仅限于小乘声闻教的思想,而是可视为一切大乘思想的共同渊源。

东初所撰的《阿含概说》把阿含经典的主要内容归纳为七个方面:无常即空的思想;缘起即空的思想;中道义;与当时印度其他宗教哲学具有密切关系,以《长阿含经》为例,如《沙门果经》对非婆罗门教的六师思想的批判,如《善生经》对现实社会伦理规范的关注,又如《三明经》对神教迷信的破除等等;阿含经典与佛灭二百年后部派佛教的相关性;阿含经典不仅涉及大、小乘的基本教理,甚至可视为所有佛教义理的思想渊源及历史渊源;阿含经典亦是研究印度宗教哲学及一般思想的无可取代的依据。因此之故,“不了解阿含,不特不能了知空有之大乘教思想,且不能了知一切经典根本思想的源流,甚至不了解整个佛法思想起源的背景”⑰。

近代佛教学者对阿含经典的深入探究,是佛教意识的一次真正自觉。佛教是一个整体性存在。脱离阿含佛教的历史偏见,障蔽着对佛教的整体把握。梁启超在《说四阿含》这一专论中,明确主张“吾以为真欲治佛学者,宜有事于阿含”⑱。他认为,必须注重阿含经典的佛学研究,基于以下六大理由:

其一,阿含经典是最早成立的佛教经典,并以公开结集的形式完成,因此阿含经典的内容最为可信。

其二,阿含经典说理较为质朴而实在,比其他经藏更少文学夸饰的成分。

其三,阿含经典运用一种类似《论语》的言行实录的体裁,易使人体认释尊的现实人格。

其四,阿含经典详细说明了佛教的根本义理,如四圣谛、十二因缘、五蕴皆空、业感轮回、四念处、八正道等等,若无阿含经典,则一切大乘经论皆无从索解。

其五,阿含经典非但不与大乘经相冲突,而且含蕴不少大乘教义,因此,不容轻易由于阿含为小乘经而否定。

其六,阿含经典记载了许多释迦创教时期印度的社会环境,由此可加深对释尊应机宣化的良苦用心,从而有助基于现实的对佛教的自觉体认。

阿含经典内容结构的独特性,使愈来愈多的学者认识到不容忽视阿含经典的研究,亦必将使佛教自身更本真地切近释迦创教的现世情怀。

注释:

①《大正藏》第三十册页七七二中。

②《大正藏》第三十册页七七二中。

③《大正藏》第二十二册页一九一上。

④《大正藏》第三十册页七七二下。

⑤《大正藏》第三十册页七七二下。

⑥《大正藏》第二十二册页一九一上。

⑦《大正藏》第二十三册页五〇三下。

⑧《大正藏》第三十册页七七二下。

⑨《大正藏》第二十二册页九六八中。

⑩《大正藏》第二册页五五〇中。

⑪《大正藏》第二十二册页一九一上。

⑫《大正藏》第一册页十六下。

⑬引自《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吕澂著,济南齐鲁书社一九八一年版。

⑭引自《佛学研究十八篇》第二七一页,梁启超著,中华书局影印。

⑮引自《经典研究论集·编辑旨趣》,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之册,台北大乘文化出版社。

⑯引自《经典研究论集·编辑旨趣》,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之册,台北大乘文化出版社。

⑰《阿含概说》,东初撰,同上。

⑱引见梁启超《说四阿含》一文,《佛学研究十八篇》,同注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