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天皇和尚[1]嗣石头，在荆南[2]，师讳道悟。
师初问石头：“离却智慧，何法示人？”
石头曰：“老僧无奴婢，离什么？”[3]
进曰：“如何得玄旨？”
石头曰：“你解撮风[4]不？”
师曰：“若与么则不从，今日去也。”
石头曰：“未审汝早晚从那边来？”
师曰：“专甲不是那边人。”
石头曰：“我早个知汝来处。”
师曰：“和尚亦不得赃贿[5]于人。”
石头曰：“汝身现在。”[6]
师曰：“虽然如此，毕竟如何示于后人？”
石头云：“你道阿谁是后人？”[7]师礼谢，深领玄要。
问：“如何是玄妙之说？”
师云：“莫道我解佛法。”
僧云：“争那学人疑滞何？”
师曰：“何不问老僧？”
僧曰：“问则问了也。”
师曰：“去！不是你存泊处。”[8]
师乃一日忽然唤典座，典座来，师示曰：“会么？”
曰：“不会。”师便把枕子当面抛之，乃告寂。[9]
注释
[1]天皇和尚：即天皇道悟禅师，生于唐玄宗天宝七载（公元七四八年），卒于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八〇七年），石头希迁弟子，门下有龙潭崇信等。在《祖堂集》《景德传灯录》中均如此记载。
但宋代以来有人根据唐邱玄素《天王寺道悟碑》等记载，认为在天皇道悟之外还有一个“天王道悟”是马祖道一弟子，龙潭崇信禅师及其后世雪峰义存、云门文偃、清凉文益均为天王道悟的门下，于是云门宗、法眼宗则将归入南岳一系，而不是像传统的说法归入青原一系。这个矛盾引起了一场争论，至今尚无定论（参见《五家宗脉》《林间录》及《广阳杂记》卷五《天皇天王考》）。
[2]据《宋高僧传》等书记载，天皇道悟离开南岳后曾先后在澧阳（湖南澧县）、澋口，最后住荆州当阳柴紫山（即今湖北当阳），这里记载的“荆南”即指当阳柴紫山，唐代当阳属荆南节度使辖区。至于天皇寺，则在荆州（今湖北江陵）城东，道悟晚年住此，是应释灵鉴所邀。
[3]智慧，各书均作“定慧”，禅宗南宗倡顿悟，不假坐禅渐修，所以对“定”颇为轻视，所以天皇问石头若离开定、慧二门，还有什么可以开悟众人的方法，而石头则以“奴婢”一语讽刺天皇不懂玄旨，因为若是彻悟禅旨的心灵则处处为主人，无有被役的奴婢，因而处处都可参禅，物物均可用作启迪法门，所以不必“离”什么，也不必“不离”什么。
[4]撮风：用手抓风。风是抓不住的，玄旨也是不可用语言文字述说的，只能靠心灵体会。《五灯会元》等书中，“撮风”作“撮空”，虚空也是把捉不住的，意思与“撮风”一样。
[5]赃贿：各书作“赃诬”，意思是给人栽赃，天皇道悟听到石头说“知汝来处”，觉得石头未免太轻看了自己，把自己前世来生都简单地定死了，所以说石头等于在给自己硬栽贼赃。
[6]石头希迁说“汝身现在”并不仅仅是说天皇肉身形相俱在，可以证明他的来处，而且暗示天皇，若是执着此身而不能摆脱世俗形相，那么就不能超凡脱俗，与虚空澄澈的宇宙天地融为一体，所以能被人窥见“来处”与“去处”。
[7]天皇道悟要“示于后人”，仍陷入耳提面命、外在启示的旧路，禅宗主张自心是佛、自证自悟，因而不假他人之力，也并不需要前人来“示于后人”，后人也无需前人教诲，且在自心自悟上没有先后之分，所以石头反问天皇：“你说哪个是后人？”这个注释与注[6]“汝身现在”，都是在启示学人：自心不离当下。一是强调空间；一是强调时间。不论时空如何交替变换，自心原本具足，不假外求。
[8]疑滞是心中有疑团，但东问西问，尽管他人向你解说，也总是他人的领悟而不是你自己的领悟，所以天皇说这里不是你安身立命处。
[9]典座是禅宗丛林中主管床座、斋粥的僧人。天皇道悟叫“典座”，暗含了机锋，典座听了便来，是把“典座”这外在称呼当成了真正的“我”，违背了禅宗“不立文字”“不落言筌”的思想。
后沩山灵祐也曾以此法试人，《潭州沩山灵祐禅师语录》：“师一日唤院主，院主便来，师云：‘我唤院主，汝来作甚么？’院主无对。又令侍者唤首座，首座便至，师云：‘我唤首座，汝来作甚么？’首座亦无对。”
译文
天皇和尚是石头希迁的弟子，在荆南当阳柴紫山，法名道悟。
最初，天皇道悟曾问石头希迁禅师：“如果离开智慧法门，那么用什么来开示众人？”
希迁大喝一声：“老僧这里没有养奴才，有什么离开不离开的？”
道悟又问：“那么怎样才能把握玄妙的佛旨？”
希迁反问道：“你知道怎样捉住风尾巴吗？”
道悟说：“如果这样说则不合，今天我便告辞了。”
希迁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从那边来的？”
道悟说：“我又不是那边的人。”
希迁说：“我早知道你的来处。”
道悟说：“大师，你不能给人栽赃诬人受贿！”
希迁又说：“你人现在在这里便是证据。”
道悟有些明白了，便问：“既然如此，那么究竟怎样才能启示后人？”
石头希迁说：“你说谁是后人？”这时天皇道悟豁然开朗，便作礼感谢石头希迁，从此领悟了禅的真谛。
有僧人问道悟：“所谓玄妙的言说是什么？”
道悟说：“你别以为我懂佛法。”
这僧人又问：“那么学佛的人有疑惑困扰又怎么办？”
道悟说：“你干吗不问我？”
这僧人说：“刚才不是在问你吗？”
道悟喝道：“去！这里问来问去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道悟有一天叫典座，典座来后，道悟便说：“你懂吗？”
典座说：“不懂。”道悟就拿枕头劈面扔过去，于是便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