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东寺和尚[1]嗣马大师,在潭州,师讳如会,韶州始兴曲江县[2]人也。

大历八年止国一禅师[3]门下,后归大寂[4],众皆仰德,臻凑如林,榻为之折,时称“折床会”也。

后止长沙东寺,大播洪规,每曰:“自大寂禅师去世,常病好事者录其语本,不能遗筌领意,认‘即心即佛’[5]外无别说。曾不师于先进,只徇影迹。且佛于何住而曰即心?心如画师[6],贬佛甚矣。”

遂唱于言:“心不是佛,智不是道。剑去远矣,尔方刻舟。”时号东寺为“禅窟”。

丞相崔公胤[7]高其风韵,躬问师曰:“师以何得?”

师曰:“见性为得。”

公云:“师见性不?”

师云:“见性。”

师当时方病眼,相公讥曰:“既言见性,其眼奈何?”

师云:“见性非眼,眼病何害?”

相公喜而礼拜,更与师到佛殿,见雀儿在佛头上放粪,相公问:“者个雀儿还有佛性也无?”

师云:“有。”

相公云:“既有,为什么向佛头上屙?”

师云:“他若无,因什么不向鹞子头上屙?”相公从此礼拜为师。

注释

[1]东寺和尚:即东寺如会禅师。生于唐玄宗天宝三载(公元七四四年),卒于唐穆宗长庆三年(公元八二三年),马祖道一弟子,住长沙东寺,去世后敕谥“传明大师”,弟子有薯山慧超等。

[2]韶州始兴曲江县:在今广东韶关市南。

[3]国一禅师:即径山道钦禅师(公元七一四—七九二年),因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七六八年)敕赐“国一”之名而称,住径山(今浙江杭州),为鹤林玄素禅师弟子,属禅宗四祖道信一系,并非六祖惠能南宗门下。传见《祖堂集》卷三、《宋高僧传》卷九、《五灯会元》卷二。

[4]大寂:即马祖道一。

[5]“即心即佛”是禅宗重要命题之一,《五灯会元》卷二《韶州法海禅师》记法海初见六祖所问便是“即心即佛”,六祖解释说:“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又说:“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大意是说自心清净即是佛性。这种意思在经典中屡见,如《维摩诘经·佛国品第一》说:“随其心净,则佛土净。”《观无量寿经》说:“汝等心想佛时……是心作佛,是心是佛。”马祖道一也常常以此说禅传法,但后来察觉“心”之清净修持似有束缚心灵自由的嫌疑,及“心”之本原兼有净与不净的弊病,过分强调“即心”易令禅者流于拘束、放纵两端,所以又以“非心非佛”这一命题来弥补。《景德传灯录》卷六便记载:“僧问:‘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师云:‘为止小儿啼。’僧云:‘啼止时如何?’师云:‘非心非佛。’”东寺如会此处即是发挥马祖道一“非心非佛”的说法,防止学禅者只记“即心即佛”而忘记了“心”中尚有净、不净两端,即如《大乘起信论》所说的“一心二门”。

[6]心如画师:指“心”有“不净”一面。《华严经》卷十一《夜摩天宫菩萨说偈品》中云:“心如工画师,造种种五阴”,即是东寺如会禅师此话的来历。

[7]崔公胤:《景德传灯录》卷七、《宋高僧传》卷十一、《五灯会元》卷三均作“崔群”,从年代上看,似应为“崔群”,崔群字敦诗,清河武城人,贞元八年(公元七九二年)进士,与韩愈柳宗元为友。传见《旧唐书》卷一五九、《新唐书》卷一六五。

译文

东寺和尚是马祖道一禅师的弟子,在潭州,法名如会,是韶州始兴曲江县人。

大历八年(公元七七三年)先投在径山国一禅师门下,后来归马祖道一禅师。人人都很敬仰如会的品德,纷纷到他那里来向他学习,由于拥挤,禅榻都曾被压塌了,所以当时人称他那里是“折床会”。

后来他到长沙东寺,弘扬洪州马祖道一的思想,他多次说道:“自马祖道一大师去世后,我时常感到一些好事之徒记录了大师的话挂在嘴边,可是又不懂得过河舍筏、得鱼忘筌地领悟,以为除了‘即心即佛’以外就没有别的思想了。这些人不曾直接向马祖学习,只是捕风捉影,胡乱说说。而且什么是‘即心’、什么是‘佛’都不清楚,如果‘即心即佛’能成立,而经典又说‘心如画师’,那佛岂不成了画师,这么说佛实际上是诬蔑佛。”

于是他特意提倡:“心不是佛,智慧不是道。落下河的剑已离开老远,人才去刻船边的印迹呀!”当时人都把东寺如会这里称作“禅窟”。

丞相崔胤十分钦佩他的风采,曾亲自来请教他:“怎样才能得到顿悟?”

如会说:“明心见性。”

崔胤说:“你明心见性了吗?”

如会说:“明心见性了。”

如会当时正害眼病,崔胤调侃说:“既然你已明心见性,可是你的眼睛又为什么那么昏花?”

如会说:“明心见性并不靠眼睛,眼睛病了又有什么关系?”

崔丞相听了很高兴,忙向如会礼拜,便和如会一起到了佛殿,正巧看到麻雀在佛头上拉屎,崔胤又问:“这个雀儿有佛性吗?”

如会说:“有。”

崔胤问:“那它为什么在佛头上拉屎?”

如会答道:“如果没有,雀儿为什么不到鹞子头上拉屎?”崔胤大悟,便拜如会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