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孟坚

民国二十三年(一九三四)豫鄂皖三省剿共总司令部迁设武昌,副司令张学良即住武昌徐家棚附近洋园(系民初修筑湘鄂铁路时外国工程师的住所),当时我奉命拆筑汉阳门至徐家棚的沿江马路。该路完成后,因居民儿童,初见汽车驰骋,甚觉稀奇,某日张氏自驾敞篷汽车赴总部办公,忽遇一顽童将一草鞋投入车内,张氏亲携草鞋,径来警察局见我,戏谓:“面送礼物一件!”当交出该草鞋,面告勿予追究,望以劝导方式来取缔。又记得其时某日张氏卫队旅谭海旅长来电话,告以与张氏同居的赵四小姐的大部分首饰被窃,要我派警察勿动声色去侦察,速为破案。当时我派警员数名伪装成整理花园的园丁,在无形中侦察,不及二日即查出系张家女佣所窃,寄存外面,当通知张公馆派人会同提出赃物。当午张学良邀我到他官邸午餐,约有张的亲信秘书王化一作陪,赵四小姐亦同席。其时张氏当我面把窃首饰的女仆叫到身边,责云:“我如果有权骂你、关你,我即刻就要骂你、关你,你以后不准再犯。”仍嘱其照常工作。在饭后,张与我及王君谈一有趣故事,他说:“我去欧洲考察时,住意大利时日较多,请一位历史教授,每周来寓所数次,讲述拿破仑个人生活故事。据说:拿翁在其办公室附近,设有欧洲式大浴池,门口有一卫士看守,拿翁每天一定时间入浴。某日该卫士认为拿翁入浴时间尚早,偷着解衣自己入浴,料不到拿翁那日提前来下浴,看见该卫士赤身在浴池。该卫士惊恐万状,立即裸体跳出,举枪敬礼,拿翁大为动怒。英雄遇事,自必当机立断,立刻命令当他(拿翁)明日去参观某处博览会时,令该卫士明日照此裸体举枪敬礼姿式,站在该博览会门口,不准乱动,以示惩罚与羞辱。当然该卫士遵命接受此一处罚。翌日当拿翁莅临博览会时,警戒森严,无人能接近那位裸体举枪肃立的卫士,迨拿翁进入会场参观时,场外即管制松懈,一群围观儿童们免不了戏弄该裸体卫士下部,其本人无法控制,生殖器竟勃起高举,拿翁出场,发现该卫士下部异状,大叹气说:‘我拿破仑能控制整个欧洲,但不能控制人的性欲。’”张学良讲毕,我与王君大笑一场。彼时张少帅似系体会英雄心理,他讲述这一故事,无形中表示他对这位行窃女佣的处罚做法,本可有所仿效,不过表示他宽容而已。这也是张氏有趣的作风。

其后他的亲信秘书黎天才,被戴雨农(笠)检举有“共谍”嫌疑,此事发生后,张氏约我到他的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英国囚拿破仑于大西洋某岛上的历史。我答以当然知道。他说:“拟将某一个人,交给你,你把他放在武汉大学附近东湖中的中正亭,让他改过读书,不能公开监视他,也不能让他逃跑。”我答:“东湖为一小湖,中正亭仅建于一小绿地上,与大西洋岛屿无法比拟,若不派警察公开监视,我无法担保他不逃。”他当时表示此事作罢。后悉即系黎天才其人,闻后来黎仍逃往共区,这是张氏仿效古代,出自天真之处。

彼时驻在武汉的巨头,即为张氏与张岳军主席,加上总部参谋长钱大钧将军,他们三人均感武汉夏季炎热,一同在东湖学习游泳,我亦参加,聘请武大体育主任袁凌指导。张岳公与钱将军均按时前往东湖学习,独张氏与我以公务忙碌为名,而时常缺课。某日我随张氏一同下水,见其背部斑痕甚多,当询其由,张氏坦白告以可能系以往有嗜好时打针痕迹,足见其坦直天真。

近年张氏与赵四小姐正式在台湾结婚,张氏多年来深究明史,并为虔诚基督徒,因不知其住所所在,更无见面机会。一九六八年四月某星期日。我偕家人参加礼拜后,到台北馆前街中国饭店八楼吃西餐,有侍役忽来向我耳语,说:“那桌的那位先生问你是不是姓蔡?”我向他手指的那桌看去,那人好像是张学良,我接着让这位侍役问他:“是不是姓张?”张氏立刻站起来叫我:“孟坚!我们三十几年不见了!”我只好跑近他身旁与他及赵四小姐握手,他并介绍同席保卫他的人员,我发觉他已是秃头,然面容尚未多变,赵四小姐则已是“徐娘”状态矣。张氏开口就说:“我们三十余年不见,我初来台北时看台北市政、警察、交通的混乱,最好请你出来整理一番,曾将此意告诉过张岳军、王新衡两先生,他们告诉你没有?”我答:“他们提到过,谢谢你对我的好感。”张氏未言其他,仅询我是否信教,我指着瑞颐(内子)说:“她是我家最虔诚的基督徒。”因他们先到先走,挥手而别,我发现他在付账时,竟详细审阅那张小吃的账单,并与他夫人赵四小姐商洽后才付几元小账。

“张少帅”晚年的大众化作风,在台北的朋友常常会看到他做礼拜、吃馆子、看电影。他经常与张岳公、王新街兄及张大千先生等来往。每遇岳公、大千先生因小病住医院时,他夫妇常去探视,我曾先后遇到过多次。年及八十,精神健旺。我每次看到他,只握手问好而已。

《传记文学》第四十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