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屏翰宁关七年
马列经典读不通,胡言乱语
〇〇五三者,桂系军队中之某军长也,此人爱与人纠缠,故姑隐其名。
在战犯改造所的图书室借书登记本上,〇〇五三同学所借的马列主义著作,可以说是最多最全的一个,我连翻都不敢去翻的那又厚又大的《资本论》他居然借过三次之多。这样一位专心致志钻研马列主义的人,在理论方面虽够不上战犯中的“权威”,至少可称得上是一位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吧!出人意料的,他竟在这个问题上被一批再批。说来也有点好笑,他钻研多年的结果,得出了一个那样荒谬的结论,也可以说是他的学习心得吧!
不论在学习发言上,甚至在写的墙报上,他一再说: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和月球绕地球、地球绕太阳一样,循环不停,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转入封建社会后,再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又再升到社会主义社会,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当然,也和地球绕太阳一样还得继续前进,便又回到了原始公社一样的社会,即没有阶级和国界,社会财富十分丰富,比各取所需更方便,基本上消灭了财产的所有权,并且又恢复到母系社会,儿女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了。
他的这种谬论刚一出笼,还有些人一下没有弄清楚。因为他长篇大论地发言时,不少人在闭目养神而渐渐如老僧入定,根本没听清楚,所以在他发言完毕后,照例点点头,这是表示听到了,没有意见,当然也就等于同意了。
当他的发言记录被管理员退了回来,并且要小组长和小组的同学研究一下他的发言有什么错误时,小组长一看,才在大腿上一拍:“大事不好!”立刻就有人接着问一声:“何事惊慌?”
当小组长的人,可能比组员们要高明几分,原因是他看过之后,才感到〇〇五三在发言时,他自己也没有认真听,担任记录的那位同学也没有水平,小组长更没有仔细看过一遍,照样签上一个代号便送上去了。管理员是对每一份发言记录都要认真看,有时还要搞一些送到处和局以至到部一级去看,所以他发现〇〇五三的发言有很严重的问题,才交回小组。尽管他交回时的态度和平时差不多,但善于察言观色的小组长一听就知道不是一件小错误,因为管理员先问他:“这个记录你看过没有?”“看过!”“〇〇五三发言后,有没有人提意见?”“没有!”“你为什么也不提意见呢?”……天晓得!他也和平日一样在打瞌睡或胡思乱想,哪里能听出什么错不错。因为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在学习发言中,如果谈文件和报纸杂志,大都是“照本宣科”,或重复一下文件精神,都是老生常谈,听不听都一样,出不了毛病,只有在生活检讨会上或思想检查会上,那才要一字不漏地听清楚,小组长还得亲自作重点笔记。他怎么也没有料到〇〇五三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学习文件发言时走了题,而出大毛病呢?
当小组宣布,整个上午的学习时间研究〇〇五三的发言时,的确使他们大吃一惊,原来这位仁兄借谈社会发展规律,诬蔑共产主义社会最后便成为“共产共妻”了。〇〇五三当然不承认这一结论,可是记录上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基本上消灭了财产所有权,并且又恢复到母系社会,儿女只知有母,不知有父”。还不是在骂共产主义最后还是走到“共产共妻”!
小组批完大组批,草草收场
像这种原则性的错误,立即由小组批判升级到大组批判(每一小组推派一两人参加),最后便提高到全所批判。〇〇五三不但不承认他的错误,而且敢于写成墙报,公开贴在“新生园地”上面,用以反驳大伙对他的批评,以牙还牙,便又展开一场“墙报战”,每个人都被小组长动员写批评他的墙报。在我当时的日记本上,我发现我只写了两首“西江月”的打油词想吓唬吓唬他一下,有一小段的词是这样:“警告〇〇五三,这回不比往常,不获全胜不收场,后果务须想想!……”没有料到此君胆量和我一样大,这样几句话岂能吓倒他,不过我也是在信口开河,因为不但没有获全胜就草草收场,后果也没有什么。他还是照样和我们一道吃饭学习,既没有按照有几位高喊大叫给他关进单人房,更没有按照他们的请求给他钉上镣铐。处长亲自在大会上做出的结论,也只是叫他好好想想自己的错误,虚心听取“同学”帮助。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时,可以在小组学习会上或在墙报上表达出来,不要背包袱,照常生活等。
大会虽这样宣告结束,但许多人思想上却波动了一下,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〇〇五三看了那么多的经典著作反而出了这么严重的毛病?管理员便抓住这一苗头要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毕竟这些战犯还不是被有些人描写的那么愚蠢,一经讨论,马上得出结论来,认为〇〇五三不过是青出于蓝而没有能够胜于蓝的一种表现。
许多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国民党许多“反共理论家”,不是专门去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了几年回来,才著书立说进行反共宣传吗?
这个秘密一戳穿,大家就见怪不怪,并联系到别的一些借口根据什么书什么报而乱说,对共产党进行指桑骂槐的攻击不都是同一根源,同一手法吗?
管理所对这些“无师自通”的人,口头上都给予了表扬,说这就是理论联系实际的好例子。虽然只联系了这么一次,在那种场合下,也会使一些人有点飘飘然。
第三种类型的人为数虽不多,却也是很值得谈谈。我特意选出一位军统局的老同事,局本部军事情报处少将副处长胡屏翰作为代表。这也是想借此说明一个问题,因为过去我们不止一次听到“老头”和“老板”亲自告诉我们,说军统特务一旦落入共产党之手,不是杀头,而是会千刀万剐。信不信由你。我在战犯管理所,却见到了将军一级的军统大特务有20多人,如张严佛、鲍志鸿、郑锡麟、沈觐康、刘崇朴、曾晴初、周养浩、徐远举、廖宗泽、邢森洲、文强、董益三、岳烛远、黄康永、郭旭、黄逸公、马策、王乐波、李汉元、程浚、魏文海……加上我这个小老弟,不但没有被剐掉,而且身上也没伤疤。不过有些顺应发展规律,没有等到毕业,便已“作古”了。这个文绉绉的名词,是我刚刚翻词典时发现的,注明:“《书》婉辞,去世。”这比直书其寿终正寝还要文雅一些;第一次被我用上了。因为今年我收到海外亲友几十份贺年片中,有位老朋友在贺卡上写有几句话,其中有“……每读《百姓》必先阅大作‘战犯所见闻’,没想到昔日耍刀玩枪之士,今成舞文弄墨之人……”长者的勉励,使我既感且愧,所以,不能不多翻翻书本了,使写出的东西文雅一点。
态度坚决,胡屏翰宁关七年
闲话已多说了,还是书归正传吧!胡屏翰于陆军大学第十三期毕业后,可能由于高不成低不就,他一直无事可做。正遇上戴笠想多找一些学军事的人才来主管军统的军事情报,以免让那些没有喊过“立正、稍息”的文人在处理军事情报时连军语也不懂,闹出笑话,所以,要军事情报处副处长杜逵(号亚坪,云南人氏)找几位进来,他便把他在陆大十三期的同学鲍志鸿、胡屏翰等拉了几位进军统。抗战期间是“军事第一”,军统局又属于军事部门,军事情报就也显得很重要了。胡在军统任副处长两年多一点,便抗战胜利,军事变得不重要了,胡屏翰就被调为设计委员会委员。不久,又时来运转,被担任军事调处执行部负责国民党方面工作的、继戴笠而任军统局局长的郑介民看中,调他任军调部什么地区的小组长。这个小组可不小,组长的下面还有一位美国派来的副组长和中共派来的副组长。不论是国民党军队统治的区域还是共产党统治的地方,他们都能进出,除有吉普车代步外,所到之处均受欢迎。但好景不长,国共和谈破裂,军调部撤销,他因为在这一段期间“表现甚佳”,所以没有待业,又转到陆军总司令部去当了少将副署长。当然,像他这样一位不大的官,在全部崩溃而逃往台湾之时,是轮不到他的飞机票的,所以解放后,他硬着头皮去西南的军政大学报了到,进行一下学习。在填写履历表时,他只轻描淡写地附上一笔抗战末期在军统局任过一段时期的副处长,有人问他:“参加过军统组织没有?”“没有!”他答道。
当到军统局局本部主管情报的副主管不参加军统组织,这是很难使人相信的。为了这个问题,他从军政大学被送到公安部门的监狱。在对他的讯问中,他始终不承认参加军统。就在这样一个问题上,这位江西老表表现得十分坚决,无论怎样告诉他,承认了没有什么,不承认反而麻烦,但他却坚持他在军统工作几年,不能算是军统分子。最有趣的是,他告诉我,审讯他的工作人员曾对他说过,像他这种情况,只要好好交代清楚自己的历史,很快便可以处理,并一再说明,不会关他十年八年,要他不要恐惧。他一听便很高兴,认为不会关押他十年八年,那顶多七年就解决了,所以他便希望等到七年便释放出去。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讲,专门等关满七年,结果成为一个典型。
像这一类型的人,在战犯中有几种不同形式的表现,一是以低级冒充高级,如明明是上校,却硬说自己是中将或少将,而有些则是中将或少将却说是中校、上校。另一种是隐瞒或缩小自己过去所干过的一切,而有些又故意夸大自己干过的一切。这些形形色色的情况,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同为战犯,李白应叹改造难
思想改造之难,有位熟读唐诗的同学有次仰天长叹之后,忽然高吟:“改造之难,难于上青天!”有人问:“这是谁的诗?”“怎么?你连李老同学的诗都忘记了?”这几句说得我都糊涂起来,但忽然一下想起李白在他的《蜀道难》那首诗中写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便指出他乱扯一气。他很不服,马上同我争论起来:“你读书不会联系实际,我们打败仗当了战犯在一起改造不是互称同学吗?”我说:“对!我们称同学,你怎么把我国的有名诗仙也大胆叫起同学来?”他哈哈一笑:“你去翻翻唐代历史,公元757年,李白在安史之乱后,本想隐居在江西庐山,却被永王李璘邀到他的幕府,当一名大约是什么顾问一类的清官,后来李璘违背他兄弟肃宗的命令东巡,准备夺取天下,被肃宗击败,李白和李璘一样成了战犯。如果退到今天,他也许会和我们在一起改造,不会长流夜郎,走到巫山才遇赦回来。从他打仗被俘虏这一点来说,与我辈差不多,所以称他为李老同学,已经是客气了。在同学之上再加一个老字,便是因为已隔了一千多年的关系……”他这番谬论,虽然引起许多同学发笑,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李白和我们一样接受思想改造,可以肯定:他再提起笔来,一定会写‘噫吁,改造之难,难于上青天!’他绝不会写《蜀道难》这首诗了。因为今天去四川,天上有飞机,地上有火车、汽车,水上有轮船,还有什么难可言呢?”
虽然这位同学是在开玩笑,但却可以作为本篇文章的一个结尾,思想改造是有些和李白当年去四川一样的困难,改造的历程是需要通过许多的艰辛道路,才能到达如花似锦的天府之国成都平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