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破除迷信编演新戏
我在《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二集里曾谈过,编演时装新戏,往往采取现实题材,意在警世砭俗,但是旧社会里形形色色,可以描写的东西很多,一出戏里是包括不尽的,在选题时,只能针对某一方面的现象来暴露、讽刺。例如《孽海波澜》是暴露娼寮黑暗,呼吁妓女解放;《宦海潮》是反映官场的阴谋险诈,人面兽心;《邓霞姑》是叙述女子为争取婚姻自由,与恶势力作斗争;《一缕麻》是说明包办婚姻的悲惨后果。
到了一九一八年春天,我演出《童女斩蛇》,用意是为了破除迷信。
一九一七年秋天,天津发大水,市区可以陆地行舟,有些低洼的地方,从楼窗里出来就能上船,灾情十分严重,居民的损失是无法估计的。靠近天津的一个村子,有些投机取巧的人,就造谣说,那次水灾是得罪了“金龙大王”,他们以奉祀金龙大王为名,设局骗人,并且说信奉大王,不但能够免受水灾,还能治病。治病的方法,无非是服用签上和坛上的仙方,许多“善男信女”,烧香许愿,问病求方,耗财误事,上当不小。《童女斩蛇》的作者主要是针对这一事实来编写的。
“金龙四大王”的神话,当年在山东、河南的黄河附近,传播很广。办理河工的大小官员,为了祈祷安澜,每年要唱戏给“金龙四大王”听,大王居然还能点戏。在开戏之前,掌班人用牙笏写着戏目,交给办河工的官员,官员们衣冠整肃地亲手捧到所谓“金龙四大王”的法身前面,请大王点戏。大王的法身是一条方头小蛇,蟠屈在一只描金朱漆盘内,据说它会向牙笏点头,头点到哪出就是哪出。其实究竟大王点了几下头,也只有捧牙笏的知道。
关于“金龙四大王”的神话传说,我曾问过陈师曾先生,他查了清康熙间诗人施闰章所著《矩斋杂记》并抄给我看:
(按)清江浦庙碑,金龙四大王者姓谢氏,宋会稽处士,兄弟四人,纪、纲、统、绪。绪最小,隐居钱塘之金龙山,宋亡,日夜痛哭,阴结义士图恢复,知势去不可为,遂赴水死,题诗于石曰:“立志平生尚未酬,莫名心事赴东流。沦胥大下凭谁救,一死千年恨不休。”后明太祖与蛮子海牙战于吕梁,不利,忽见云中有天将挥戈,驱河逆流,元兵大败。帝夜梦儒生素服前谒曰:“臣谢绪也,愤宋祚移,沈渊而死,上帝怜我忠,命为河伯,今助真人破敌。”
据这种传说来看,谢绪是有民族气节的爱国者,可惜被一些投机分子拿他来作恶敛财,使忠魂蒙垢,冤哉枉也。
还有,从前北京西郊潭柘寺很早就有蛇的故事传说。潭柘寺在西山,是辽代的建筑,元明清三朝继续增修,复道飞阁,殿宇宏敞,茂林修竹,曲水流觞,是一处足以流连的胜境。春夏之际,草木繁盛,流泉绕径,庙的附近又没有居民,这样一个环境,常有蛇出没,本不足为奇,可是这个庙几百年来就有“大青、二青”的传说,这就给庙内一部分不守清规的住持创造了骗人的条件。
有一年七月里,我游西山潭柘寺,住了几天。那天,雨后初晴,长松落翠,满地细细的流泉奔向低处,正当心旷神怡的时候,忽然住持和尚来了,我和他寒暄了几句,就对他说,今天打算进城。他说:“您难得到佛地,我很短礼,因为下院(潭柘寺的下院是城内翊教寺)有佛事,今天才回来,现在陪您到大殿上随喜随喜。”我们一边说,一边走,过了几重院落,走进大殿,正是他们做功课的时候,许多和尚跪着,钟儿磬儿都在响着。我顺着东边想绕到后门出去,走近墙角边,住持指着一个小龛说:“您是福大命大的人,真是造化不小,您看二青爷,正在这儿哪,没有佛缘的人是见不着的。”我抬眼看时,只见佛龛上盘着一条草绿色的小蛇,龛内有个小小的朱漆金字牌位,上面刻着“大青爷二青爷之神位”。前面有几件小巧精致的供器,他正预备介绍“大青、二青”的历史,见我没有追问,就陪我走出大殿,到“玉兰院”的楼下。院里摆着一张楠木古书案,墙上挂着三个大字“狮子吼”的横批,四壁还挂着几幅字画。他请我在一把圈椅内坐下,铺排(庙内的仆人)端上茶来。这时,他从楠木案上拿过一张八寸照片给我看,他说:“您瞧!这是那一次二青爷降坛传谕:某月某日要大显法身。我们就在那天找照相馆的人给二青爷照了这个法像,您别瞧刚才法身那么小,它是能屈能伸,说大就大。”
我细看这张照片,照的是潭柘寺的大殿,殿前站着很多和尚,大殿脊围绕着三匝比殿柱要粗几倍的湿湿糊糊的一条大蛇。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拿它来蒙骗一般善男信女,当然是很有功效的。像我们会照相的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是在底片上捣的鬼。我随口敷衍了几句,他见我话不投机,也就不再宣传二青爷的“圣迹”了。
临走时,除了照例给铺排的小费外,还要在他们的缘簿上写一笔相当数目的香资,比大都市里旅馆费用要大得多。其实,庙里并不依靠这种收入。从前大庙里的当家方丈,几乎都是大地主,拿潭柘寺说,就有三百六十个庄子,他们的收入是可想而知了。从老辈口头,前人笔记里,还可以看出当年北京城大庙里的方丈,结交权势,生活奢华,所以有“在京和尚出京官”的说法。当然,有学问、守清规的高僧,也还不少,有的还能画能书,卓然成家,像明末清初的石涛、石溪和尚就是鲜明的例子,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据朋友说,潭柘寺下院翊教寺里一个偏殿内也供着大青、二青的牌位,他们也曾经弄条小蛇蒙人。有一时期香火极盛,求嗣问病的络绎不绝。但不可能总找到青蛇,于是红蛇、灰蛇、花蛇都进了神龛,他们美其名曰“今天二青爷换了袍啦”。
这些耳闻目睹的怪现象,积累在我的脑子里,就打算找题材排一出破除迷信的戏,可巧那时北京的通俗教育研究会编印了一些剧本,有话剧也有京剧,我挑选了《童女斩蛇》。剧本内容是通过这个故事暴露三姑六婆的恶毒,揭发算命相面的黑幕,讽刺官吏的贪污颟顸,表现童女的勇敢智慧,是一出带有喜剧性的讽刺剧。
故事是这样的:福建庸岭下出了一条大蛇,有人造谣说是金龙大王下凡,每年八月,将乐县令募童女祭蛇,前后已有九女葬送蛇穴。这一年又到祭蛇时候,老百姓李诞的女儿寄娥挺身应募,身怀匕首,机智地斩了蛇,把设局骗人的何仙姑扭送到官,为地方除害。
这个故事出在晋朝干宝所著《搜神记》,大意是说:童女带了一把宝剑,一只咋蛇犬,斩蛇除害。越王听说小女孩这样聪明英勇,就聘她为王妃。
剧作者没有采用“王妃”的结局,这大概因为辛亥革命后,已经推翻帝制的缘故;也没有用“咋蛇犬”,则显然是由于在舞台上不好处理。这样,故事与《搜神记》原作,已无多大关系。剧本没有点出什么时代,念白又都是通俗的京话,我觉得出场人物有知县、衙役、道婆以及算命看相的江湖术士等,如果按一般戏装来表演,不能突出形象,所以决定用清代装束。这样,知县可以戴红缨帽,穿袍褂,衙役、地保也有固定的服装,既与知县的台词“在省城里候补吃苦时候……”能够适应,同时也把时代规定在前清末年。其余角色包括我个人的穿戴衣饰,都是民国初年流行的时装。当时,一般老百姓穿的衣服和清末是差不多的,因此,看上去都还调和统一。
二 新戏比旧戏更受欢迎
我以前唱过四出时装戏,剧中人的年龄都比童女大,所以这次琢磨寄娥的扮相,是梳一条大辫子,额前有一排短发,当年把这排短发叫“刘海”,北京人又称为“看发儿”,耳朵前面还有两缕短发,叫做“水鬓”,也叫“水葫芦”,都是当时妇女流行的打扮。我把“看发”“水鬓”的假发加厚,“看发”两边下垂的部位和“水鬓”连接起来,看上去就有贴片子的感觉。脑后的辫子也比平常女孩子的辫子大些。面部的脂粉和画眉,画眼边,都是照京剧的化妆方法,不过淡些薄些。勒头时,眉毛、眼睛也要吊得低一些,这种化妆的目的,是要使观众觉得和日常生活里接触到的人差不多,但比她们更鲜明、更美,这样才能和身上穿的袄袴相称。袄子、袴子不是行头店里做的刻绣平金的,是我约了许伯明、舒石父(电影演员舒适的父亲)先生同到瑞蚨祥拣选色彩鲜明的杭州某厂出品的铁机花缎料子,找宁波裁缝做的。
(按)梅夫人福芝芳说:“大爷早年排时装戏,除了自己选料找裁缝做的以外,也兼穿元配夫人的衣服,后来就常穿我的衣服,目的为了节约。时装戏演出的次数,比其他戏少,而时装的式样(下摆的圆角、方角、领子的高低,袖口,腰身的宽窄长短都有变动),花头(绸缎的图案,大花、小花、圆花、散花)、镶滚、花边,都要适合当时看戏的眼光,过时后就要重做,他觉得不经济,所以常常挑拣我的衣服搭了穿,但他做蟒、靠、宫装、帔、褶子等行头,对于料子,图案,金银线等十分讲究,决不惜费,他认为这些行头,用途广泛,必须工精料好,才能延年耐用。”
有一天,我在家里穿扮起来,大家看我排戏。罗瘿公先生说:“你的样子好像‘广生行’‘双妹牌’的商标。”(广生行是老牌化妆品公司,出品的双妹牌花露水,当年在城市和农村里都很受欢迎)我们一面研究服装化装,同时对剧本还作了修改加工。一九一八年二月二日,在吉祥戏园演出了时装新戏《童女斩蛇》。
《童女斩蛇》初次上演,就受到观众欢迎,不少老朋友认为,这个戏不仅拆穿了天津村子里金龙大王的骗局,也反映出晚清时期,官吏贪污昏庸,衙役狐假虎威,乡民愚昧盲从的社会风貌,对世道人心有益。一位有文学修养的老太太曾对我谈起:李寄娥的名字,并没有人知道,可是看了《童女斩蛇》后,觉得这个小姑娘的人品,就像人人都熟悉的孝女曹娥抱父尸、缇萦上书救父、木兰代父从军一类故事那样深入人心。
我记得隔夜在吉祥戏园演《祭塔》,那是一出极其繁重的唱功戏。在短短三刻来钟的时间内,白娘子对中了状元的儿子许仕林,诉说她一生的痛苦遭遇。其中大段反二黄,有三十六句唱词,还包括八个大腔,唱起来相当费劲。我当时并不常演这出戏。倒第二是王凤卿、程继仙的《雄州关》,也是许久未演的靠把戏。早年凤二爷为了学习这出戏,还曾在一次堂会中,怂恿主人,特烦谭鑫培、王楞仙二位前辈演出《雄州关》,以资观摩。这次王先生演韩世忠,程先生演韩彦直,各有师承(王学谭鑫培、程学王楞仙),旗鼓相当。倒第三是李寿峰的拿手戏昆曲——《伏虎》。这三出戏,演员下台卸妆时,都是一身大汗,而那天卖座不过六七成。《童女斩蛇》的唱功,只有几句慢板,一段流水,情节亦比较简单,可是先后几场都满座,可以看出是这出戏还能吸引观众。
当时的趋势,各剧团非排演新戏不能耸动观听,而新戏的质量,由于争取早日演出,只有“串排”(个别重要场子的便衣对戏)、“响排”而没有“彩排”的习惯,初演时,难免有粗糙的地方。排练《童女斩蛇》时,我曾对参加演出的伙伴说:排演这个戏是为了破除迷信,请诸位加把力。大家听了都很兴奋,每个人聚精会神地完成了角色任务。
这出戏里的道婆、算命先生、糊涂知县、地保、衙役都用丑角扮演。当时距清末不远,许多观众都能唤起回忆,为之失笑。
三 《童女斩蛇》的场次
第一场:李敬山扮何仙姑上场,表白她如何借口一条蛇是金龙大王下界,每年要吃一个童女的骗人勾当。接着县里派来的地保,向何仙姑请示童女祭蛇的事。李敬山有时扮文丑,有的观众嫌他不雅,这次扮演何仙姑,形容她的狠毒庸俗,则颇为对工。
第二场:地保和乡民商量选派童女。四个乡民里面,只有李诞有女儿,地保就派他献出女儿。
第三场:李诞(高庆奎扮)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刘氏(李寿山扮)、女儿寄娥(我扮),大意说:地保奉太爷之命,硬逼他把女儿献出去祭那金龙大王。李诞主张把寄娥送到女婿家中躲避,刘氏恐怕连累女儿女婿,想要逃走。高庆奎、李寿山表达了这两个忠厚老实的乡民既舍不得女儿,又无法抗拒官府压力的矛盾心情。那时,高庆奎在俞振庭的“双庆社”里,还是二路老生,贾洪林逝世后,像《一缕麻》里的林太守,《木兰从军》里的花弧,以及这出戏里的李诞,都归他接活。但俞振庭很提拔他,常常在中轴派他唱做并重的老生戏,像《空城计》《洪羊洞》《打棍出箱》等。有一次振庭和我商量,打算派高庆奎唱《辕门斩子》,要我在他前面唱《穆柯寨》《枪挑穆天王》(斩子的穆桂英照例换人)。我表示赞成,以后就渐渐红起来,成为头路老生了。
李寿山一向应架子花脸一工,但他在三庆科班是学贴旦的。他在《风筝误》里的丑小姐演得不错,扮演老旦刘氏更是轻而易举了。三庆科班是程长庚老先生主持的。他的教学方针,我们从老艺人钱宝森写的《京剧表演艺术杂谈》里可见一斑,大约有三个特点:一、不惜重金礼聘有真才实学的名师;二、尊重老师的意见,由他们自己选择剧目,也不限定时间,以仔细扎实为主;三、学生排戏时,不同行当的学生都来旁听。所以学生学到的东西是货真价实,见多识广,即使因生理上有变化,从这一行改那一行也并不困难。李寿山就因为个子越长越高大,从旦行改到了净行。
我演寄娥,起初听说要把她献给大王,心中未免吃惊,当看到父母手忙脚乱地商量了半天没有好办法时,就向二老说:“还是放我去的好。”李诞夫妇坚决不肯。在这进退为难时,寄娥略一停顿,就劝爹娘先找赵铁嘴算命再作决定。李诞夫妇下场后,她有一段独白:
我想世界之上,哪有什么金龙大王,一定是那婆子造的谣言,你想哪有神仙吃活人的道理?为什么一年只吃一个?可恨地方官府,糊涂迷信,不知为民除害,反把好好的人命,生给害死,今天轮到我的头上啦,我倒要趁此机会,看看他是怎么回事。我爹娘一定不放我去,故此假说前去算命,判断吉凶,再定行止。我不免赶紧先到赵铁嘴那里,给他几个钱,想法子让他说我决无灾难,那时爹娘信他的话,放我前去,也未可知。咳!正是:心中巧计安排定,虎口扳牙显才能。
我对角色的体会是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处于官府压迫下,为了解决父母的困难,才不得不挺身应募。她知道此去是“虎口扳牙”,但她有胆量,不怕事,打定主意后,不再顾虑。这些心理变化过程,主要依靠眼神、面部表情、语气的运用得当,才能层次分明地表达出来。
第四场:赵铁嘴算命。这场戏描写江湖术士的信口开河很有意思,当寄娥跑到命馆里托付他:“回头我爹妈来请先生给我算命,务必说我流年很好,什么灾难都避得过去。”郭春山扮赵铁嘴,他鼻梁上架着古老样式水晶宽边大眼镜,嘴上两撇小胡子,头戴瓜皮帽,身穿洋绉大褂,装腔作势,一派江湖气地说:“姑娘这话大错啦,我们算命的先生,向来直言奉告……不能恭维人,可也不敢撒谎……要让我胡说可万不敢的,不是我的声名要紧吗!”他略作停顿,对寄娥使了一个眼神,两手往外一摊说:“再说姑娘您给我想想,我图个什么呀?”等寄娥拿出耳环送给他当谢仪时,他立刻又换了一副神气,好像医生问病源那样亲切地说:“姑娘不必多礼,我请问是怎么回事?”寄娥:“这事亦不便明言。”赵铁嘴贼嘻嘻地说:“一定是姑娘的婚姻大事,恐怕爹妈拦阻。”寄娥见他错会了意,就将错就错地带笑说:“先生就不必细问了。”赵铁嘴满有把握地说:“猜对啦吗!那么我先给姑娘看一看。”他站起身来,对寄娥上下打量一番说:“姑娘这步运气本来好得很,用不着我撒谎,就是不托付我,也是这么说的呀。”
接着李诞夫妇带了寄娥到命馆算命,刘氏把写着八字的纸条交给赵铁嘴,他先看八字,嘴里念念有词,又看着寄娥说:“姑娘这步运好得很哪,满面清光,煞星远避,好得很,好得很。”李诞面带愁容说:“恐怕目下有一步灾难,先生要仔细看一看。”赵铁嘴把脖梗微微往后一挺,用手理了理嘴上的小胡子,盯着寄娥脸上看了一会儿说:“不妨事、不妨事,目下虽说有点灾难,但是福星解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依命相合参来看,现时老先生一定有点喜事呢!”赵铁嘴和李诞说话时,偶然瞟寄娥一眼,寄娥也用眼神表示满意,还有他当着李诞和寄娥相面时,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几乎要笑出来。在当对的社会里,命馆、卦摊还是盛行,所以也引起观众的笑声。
在排演《童女斩蛇》时,郭春山接到赵铁嘴的单本后,还花钱到命馆里算了一个命,察看算命先生那种话里套话,借风使舵的神情语气,所以演来是入木三分的。
郭先生出生在小荣椿科班(我外祖杨隆寿先生办的科班),是丑行教师唐玉喜的学生。唐玉喜初唱武旦,后改昆丑,方巾丑演得好,《取帅印》《选元戎》里的程咬金最拿手。郭春山得他的传授,成为京昆两门抱的丑角,戏路子很宽,我演昆戏,离不开他,像《风筝误》的丑公子,《玉簪记》的进安都演得好。
第五场:何仙姑把贴身徒弟慕贞(姚玉芙扮)唤上,通过师徒的对白来说明用童女祭蛇,谋财害命的黑幕:为什么用童女不用童男?为的是从童女身上可以骗取首饰簪环。何仙姑还说:“……那条蛇靠着我们养活,我们也靠它发财。世界上本来没有吃人的妖怪,好在人家相信,我们乐得借这个名目多骗几个钱。”
这场戏是描写慕贞从何仙姑口中听到种种黑幕后,引起反感,为下面被寄娥说服,合谋斩蛇作伏笔。
第六场:地保张柳儿到李诞家里付官价五十串钱领走寄娥。张柳儿上场念:“大王要吃活人肉,地方先闹九五扣。”下面表白“……今天已是大王生日,我这里领了官价五十串去领他的姑娘,发下来是满钱,到我手里给来个九五扣,列位也别笑话,您瞧借洋债的老爷们,谁不是先闹一份呀……”当年,老百姓对于付赔款、借洋债是非常痛心的,所以念到这里,台下有讽刺的笑声,虽然题外抓哏,但穿着清朝打扮说京白,拿时代来说,还不觉生硬。
李诞夫妇再三要求地保不要带走寄娥,双方争执,寄娥从中解劝。寄娥在动身时,揣了一把匕首在身上,一面敷衍地保。出门后,打背躬说:“此去落一个什么结果。尚不能知道。”又回头对爹娘说:“女儿去后,可接我姐姐家来与二老解闷。”这里的表演,要描写一个小女孩子,虽然鼓足勇气,要看看这个金龙大王是怎么回事;但生离死别,身入险地,究竟前途难测,演员就要把这种复杂矛盾心理入情入理地表达出来,使观众替寄娥捏着一把汗,才能衬起后面的高潮。
第七场:曹二庚扮的知县——胡图,翎顶袍褂上场,念引子表白。有两句话:“……大王吃肉,我们喝汤。”台下有反映。最后:“打道大王庙。”
第八场:四道姑引何仙姑上,向佛堂烧香行礼,接着众乡民拿着酒肉米面等祭品交何仙姑过目,献与大王。众衙役鸣锣喝道引知县上,乡民下,何仙姑迎接太爷下轿,知县向大王磕头后归座,张柳儿带童女见知县,何仙姑唤出慕贞领寄娥到后面修饰打扮。
这时,何仙姑就从县太爷身上打主意,对知县说:昨晚大王跟我托了一梦,他说:“这几年的祭品,都是穷人家的女儿,肉也不细,血也不鲜,味儿也不好。说是县太爷有一位千金,最好把她作为祭品,管保升官发财。”知县说:“啊呀,这个小女是小姨奶奶生的,恐怕她不肯,仙姑有什么好法子,搭救搭救才好。”说着就给何仙姑请安。何仙姑想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只好把小姐的首饰拿来,给刚才送来的童女穿戴上,装作小姐,或者混得过去,不知太爷肯不肯?”底下知县背躬独白,女儿、首饰,掂斤播两地反复打算,最后一跺脚说:“还是将首饰献出,虽说糟蹋几个钱,以后使点劲儿,也还刮得回来。”
这里李敬山的何仙姑、曹二庚的知县都演得好。何仙姑先是吞吞吐吐,要说又不肯说,知县追问,才说出大王托梦指名要吃知县的女儿。接着就装腔作势想主意。知县以为牺牲女儿,大王可以保佑他升官发财,又怕姨奶奶不答应。描写两个坏蛋,一个是奸诈狠毒、一个是卑鄙昏庸,像这种人,在旧社会里是碰得到的,所以观众看了并不觉得过分。
第九场:这是寄娥说服慕贞的重要场子。寄娥见了慕贞就问:“姑娘一天忙得很哪?”慕:“也没有什么忙。”寄:“每天都做些什么事?”慕:“也就是服侍我师父,收拾屋子。”寄:“不烧香念佛么?”慕:“不会念经。”寄:“你师父没教给你?”幕:“我师父也不会念经。”寄娥这时稍作停顿说:“哦……你师父也不会念经,那么她每天做些什么?”慕贞冲口而出说:“天天除喂那大王,也无非到各处闲坐串门。”寄娥听到这里,心里一动,眼珠一转紧跟着问:“那大王是怎么个喂法呢?”慕贞不肯往下讲,反过来问寄娥:“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哪?”寄娥沉吟了一下说:“只有父母二人,并无弟兄姊妹。”慕:“那么将来二老倚靠何人?”寄娥做出天真的样子说:“听说这里大王灵验得很,吃我之后,一定保佑我父母福寿康宁,就是没人服侍也不要紧哪。”
慕贞脸朝外打背躬暗笑后对寄娥说:“姑娘,我看你很明白的,怎么说这些糊涂话呀。”寄娥见有机可乘就装傻说:“外面的人都说大王灵验得很,怎么姑娘倒不信哪?”慕贞愣着出神不答茬儿,寄娥紧紧追问:“倒是怎么回事呀?”慕:“我不说啦。”寄:“为什么?”慕:“怕师父打我。”寄:“你对我说,师父怎么会知道。”慕:“你传扬出去,教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寄娥看到时机已成熟,就轻轻叹一口气说:“咳!我是快死的人啦,我往哪儿传说呀?姑娘快告诉我,让我死了也做个明白的鬼。”
慕贞站起来出门两望,又进门说:“我实对你说了吧!哪有什么大王?不过是一条长虫,我师父天天喂它,年年送来的童女,我师父也就把她害死啦,图她点首饰钗环,哪有什么大王呀?”寄娥做出如梦方醒的样子说:“原来你师父是图财害命啊!”慕贞说:“可不是么。”
寄娥立刻抓住慕贞的手,脸上显出诚恳的样子说:“姑娘得想法子救我。”慕:“我可没法子救你。”寄娥问:“那么这大王的洞在什么地方?你领我去看一看。”慕:“洞口的门锁得严密,钥匙在我师父身上,这里是天罗地网,进来了休想出去。”寄蛾把眼睛盯住慕贞说:“啊姑娘,不但应该救我,连自己都应该逃命。”慕:“我干吗逃命呀?”
下面寄娥用正面的大道理劝说慕贞:“倘被外人知道,告到当官,说你们通同谋财害命,那时候,你还活得了吗?”“……外边就是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就在庙里过一辈子不成吗?”最后慕贞请她拿主意,寄娥做出勇敢的样子说:“等你师父将我带到洞口,你就把你师父的屋子用火点着,赶快到洞里报信,我就有法子救你。”两人商量好了,何仙姑在帘内咳嗽,寄娥下场,何仙姑带道婆上场,派两个道婆带了钥匙先去开洞门,跟着都下。
这场戏,我和扮慕贞的姚玉芙,在排练时,仔细揣摩了剧本所刻画的两个人物性格。寄娥是个聪明机智、有胆有识的小姑娘,慕贞虽比她年长,但关在庙里,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是旧社会里一个忠厚懦弱的女子。
在表演方面,寄娥好比站在亮处存心打听庙内的秘密,慕贞则站在暗处,因同情寄娥死在临头还茫然不知,无意中泄露了秘密,寄娥乘虚而入,随话套话,终于说服了慕贞。这种试探性的对白,全靠语气、眼神来表达内心的活动。当然,用京白是有利条件,但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要逐句逐字地来回地哼对,以求圆熟自然。时装戏的京白,和《四郎探母》的铁镜公主、《穆柯寨》的穆桂英念的京白还有所不同,既要接近现实生活,又须字字着力,使观众听得清楚,才能“压堂”(即肃静的意思)。这场戏是寄娥生死成败的关键,只要演得严丝合缝,无懈可击,观众是会屏息凝神,细细领略的。
第十场:二道婆往洞门的过场。为的是给寄娥留出穿戴换装时间。
第十一场:斩蛇。前面十场戏,大半是对白,我扮的寄娥,也只有一些散板,所以在这斩蛇一场,我安了二黄导板、慢板的唱腔。寄娥先在帘内唱导板:“适才间听罢了妖人陷阱,”何仙姑、二道婆引寄娥上唱慢板:“我只得上前去细看分明。惟恐那小慕贞懦弱成性,所定下机密事未必能成。一路上我心中自思自忖,不觉的来到了妖蛇洞门。”
(按)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二集里都作“倒板”。一九六〇年一月,欧阳予倩先生送了梅先生一本他写的《一得余抄》。梅先生看到183页,刊列着一张腔调、板路表,“倒板”写作“导板”。梅先生认为“导”字有引导的意思,比通常用的“倒”字来得贴切。他当时就对我说:“咱们以后也改写‘导板’。”现在根据他的意思改作“导板”。
在琢磨唱腔时,陈彦衡先生帮我按腔。第三句“惟恐那小慕贞……”他采用林季鸿先生在《刺汤》里创造的新腔和谭鑫培先生在《洪羊洞》里的老生腔,非常新颖好听。
寄娥“扯四门”唱完慢板,到了洞口,何仙姑叫道姑剥她的衣服,寄娥不肯脱。何仙姑说:“脱了衣裳好供献大王,你别瞧这衣服好看,可不好吃,倘若硌了大王的牙,谁担得起呀。”寄娥求她饶命,何仙姑冷笑说:“……大王每年才吃这么一顿饱饭,要再空他一膆还成吗?”寄娥为了磨蹭时间,一面哀告,一面跑,道婆赶着她剥衣裳,正在紧张当口,慕贞来报:“师父屋里着火啦!”何仙姑带道婆、慕贞下,寄娥把慕贞唤回,同她商量斩蛇的事。慕贞说:“没有刀哇。”寄娥从怀中取出匕首,就叫慕贞拿饽饽引长虫出洞,叫起板来唱西皮:“想定了巧机关胆气一振,要与那毒蛇斗见个输赢。将米面撒洞口把它来引,刀过处血溅衣斩断祸根。”寄娥将蛇头斩下,与慕贞跳墙出庙,到县里报官。
这出戏没有用布景,斩蛇的场面,只是摆一片画着石洞的“砌末”,由检场在片子后面操纵“蛇形”。等我唱到“将米面撒洞口将它来引”,走一个圆场,检场就舞动纸扎的“蛇形”从洞口伸出来,我拿着小刀,一闪两闪身子,割下蛇头。
大家以为“斩蛇”,在戏里必定是一个高潮,但我穿着时装袄袴,手里又拿的是一把小刀,表演受到了局限,就不能发挥舞蹈动作,所以舞台效果并不突出。事实上,寄娥斩的是一条普通的蛇,并不是小说上所说那种有法术、能变化的蛇仙,当然不能强调童女降妖伏魔的本领。
十二场:何仙姑、众道婆救火过场。
十三场:李诞夫妇到庙前探听寄娥的生死。行路时,上下句对唱西皮原板,好像《打侄上坟》的场面。有几句唱词编得不错,李诞:“疏林上挂斜晖黄昏晚景,”刘氏:“手提着白纸钱前去招魂。”李诞:“猛听得禽鸟啼心神不定,”刘氏:“不见我娇儿面两泪淋淋。”
下面,寄娥、慕贞同上,路遇李诞夫妇,四人同到县衙告状。寄娥击堂鼓,知县升堂。知县看到寄娥,大吃一惊,以为替他女儿一死,前来显魂索命。寄娥唱一段流水,说明斩蛇经过,请他拿办妖人:
尊声太爷听奴禀,细听民女诉分明。只为乡民多迷信,世上哪有大王的灵,可恨那道婆心肠忒狠,图谋金钱首饰残害良民,奴家已斩长蛇命,还望太爷就捉拿妖人。
知县想起何仙姑讹他首饰衣服的事,就大发雷霆,命衙役将庙内人犯、蛇头捆来。
何仙姑、众道婆、蛇头带到,大堂上聚集众百姓听审,何仙姑供出历年罪恶,知县判一干人犯死刑,候部复到,分别罪名大小,凌迟斩首。曾经被害的乡民打何仙姑,要她还女儿的命,何仙姑下场时说:“别打我,我这就给你找女儿去。”
众乡民问县官:道婆子是死定啦,这所大王庙怎么办哪?县官先说充公,又说应该送给自己。一个乡民骂道:“你别不害羞啦,你做地方的父母官,不知为民除害,也去给那长虫磕头,像你这样的官,就该回家抱孩子去。”知县说:“别这么说呀,现在比知县大好几等的官,都去给大王磕头……这都是饭碗问题,有什么法子呢?”
这一段乡民与县官的对白,是我们修改剧本时添出来的,当时是“五四”运动的前夕,军阀当道,横行不法,所以拿大王来讽刺中央和各省的军阀头子。
众乡民都说,庙产应该送给寄娥,酬谢她斩蛇除害的功劳。寄娥不受,主张把庙产赠与慕贞。慕贞也不要。寄娥就劝她拜李诞夫妇做义女,一同过活。县官看到众怒难犯,只得把庙产断归寄娥,结案退堂。他走近门帘边,又翻身走到寄娥面前说:“姑娘穿戴的钗环衣服,还是我女儿的哪,回头可别忘记给我送来呀。”这是套的《一匹布》最后一场的处理:知县现出了驴夫的本相,一把揪住张古董要他还驴。
知县下场后,一个乡民对寄娥说:“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就敢将大王杀死,我们真真佩服。”寄娥说:“世界上哪有什么大王,不过是道婆骗人。”“……也别光怨道婆,我们大家就不该信她装神弄鬼,这都是我们没念过书的毛病。”乡民说:“姑娘也别净抱怨我们,人家做官的也有给大王磕头的,难道他们也没念过书吗?”寄娥说:“众位这话就错啦,念书是念书,做官是做官,你别看他官大,未必念过书,真正念书的人,不会迷信的。”
结尾这段话,也是原剧本没有的,我们针对着当时农村里文盲众多,有感而言,同时也讽刺那些目不识丁,或者识字不多的大军阀。例如,早年毅军统领姜桂题把“要挂面”三个字,认作自己名字,早已传遍官场。以后,杀害革命戏剧家王钟声的刽子手——张怀芝,“票抓参谋处”的笑话,更是喧腾众口的。
(按)前清末年,杨士骧做直隶总督时,请提督姜桂题吃饭,他写了‘要挂面”三个字拿给姜桂题看,说:“老姜!你认得这三个字吗?”姜答:“这是我的名字,怎么会不认得。”
张怀芝做山东督军时,有老友栗某到济南找他求差,张怀芝在姓栗的名片上写了“票抓参谋处”,他的部下就把姓栗的抓来押在参谋处。张怀芝知道了大发脾气说:“我批得很清楚:‘栗派参谋处’,怎么把他拘押起来?”
四 最后一出时装新戏
《童女斩蛇》是我排演时装戏的最后一个,以后就向古装歌舞剧发展,不再排演时装戏,因为我觉得年龄一天天增加,时装戏里的少妇少女对我来说,已经不顶合适了。同时,我也感到京剧表现现代生活,由于内容与形式的矛盾,在艺术处理上受到局限。拿我前后演出的五个时装戏来说,虽然舆论不错,能够叫座,我们在这方面也摸索出一些经验,但有些问题,却没有得到好好解决。首先是音乐与动作的矛盾。京剧的组织,角色登场,穿扮夸张,长胡子、厚底靴、勾脸谱、吊眉眼、贴片子、长水袖、宽大的服装……一举一动,都要跟着音乐节奏,做出舞蹈化身段,从规定的程式中表现剧中人的生活。时装戏一切都缩小了,于是缓慢的唱腔就不好安排,很自然地变成话多唱少。一些成套的锣鼓点、曲牌,使用起来,也显得生硬,甚至起“叫头”的锣鼓点都用不上,在大段对白进行中,有时只能停止打击乐。而演员离开音乐,手、眼、身、法、步和语气都要自己控制节奏,创造角色时,必须从现实生活中吸取各种类型人物的习惯语言、动作,加工组织成“有规则的自由动作”,才能保持京剧的风格。这些问题,都是值得不懈地向前探索深思的。
还有,京剧的主要曲调是二黄、西皮,板式从快板到慢板。在某些情景中,必须用慢板来表达剧中人的情绪,动作就要与唱腔吻合一致。旦角——青衣进行大段慢板唱腔时,外部动作讲究简练稳重,内心活动则根据唱词中角色的思想感情,层次分明地表现出来。这是考验演员的火候、修养的地方,没有深厚的功底、名师指导和自己的领悟,是很难达到稳而不板、静中有动的境界的,这里,台步和腰腿肩肘的劲头,是极其重要的关键。
时装戏里安插慢板,是最伤脑筋的事。像我这样一个有嗓子能唱的演员,假使编演新戏而没有一段过瘾的唱工,京剧的观众是不满意的。有时为了适应观众的需要,就只能想尽方法,把它加进去。
例如我演《邓霞姑》里女主角邓霞姑,在她装疯时说:“你们听我学一段梅兰芳的《宇宙锋》好不好?”台下齐声喝彩,表示欢迎。然后我叫起板来唱反二黄。现在想起来这种为了剧场效果而采取近乎“噱头”的手段,在艺术处理上不是高明的办法,可是在这出戏里,除此之外,别的场子,根本按不上缓慢的腔调。而当初看过《邓霞姑》的老观众,至今谈起这个戏,总会提到这段反二黄,可见一大段唱功给人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
《童女斩蛇》里,“斩蛇”一场,寄娥帘内唱导板后,上场“扯四门”唱二黄慢板,这种场子按慢板,是比较自然而不觉生硬的。但在表演上,就要有新的创造,譬如台步、手势,当然要跟着唱腔、过门的节奏来活动,但她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着紧身窄袖、露手露脚的袄袴,就不能照青褶子、长水袖的做法。必须从缓慢动作中,如行云流水般,使观众没有拘束“拿劲”的感觉。还有,寄娥当时的心情,最使她担忧的是“惟恐那小慕贞懦弱成性”。所以也要表现她外面故作镇静,内心忐忑不安的特定情景。我在琢磨这场戏时,是从内到外来表演的,用心里的劲头指挥动作,这样,我所主观想要表达角色的复杂感情,就能适当地表达出来,不至于陷入僵硬枯竭的境界。话又说回来啦,我当年如果没有青衣、闺门旦、贴旦(青衣是皮黄的名称,闺门旦、贴旦是昆曲的定名)的功底,和名师传授诀窍,想要由内到外、内外统一是很难想象的。我觉得花旦、丑角这两门行当,由于在传统剧目里,穿的服装,大半露手露脚,又常常说京白,习惯语言动作,比较接近现实生活,所以演时装戏,在创造人物时,比其他行当要便利些。
当年有人把针对社会现象的时装戏,比做应时的菜肴、果品,有人就认为这种戏很快就会过时的,犯不着花很多的力气,这就错啦。按节令上市的菜肴、果品,必定要让顾客吃得鲜美可口。那么,时装戏也要花更多的劳动来争取时间,满足观众的要求。
至今老观众谈起贾洪林在《一缕麻》里扮林知府,劝女儿上轿时的大段道白,神情、语气的逼真动人;程继仙的傻姑爷,在灵堂祭奠时的傻相,和伺候林纫芬的病时,那种傻中含着诚挚感情的演技;路三宝扮林知府的姨奶奶,描写她心里希望把老爷的掌上明珠早点嫁出去,当着老爷的面却不敢露出来的矛盾心理,都是津津乐道的。这些表演之所以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回味无穷,在于他们能够通过故事,艺术地、真实地反映出那个时代面貌,而人捧戏的说法,在这里又得到了有力证明。
我体会到,演员掌握了基本功和正确的表演法则,扮演任何戏曲形式的角色,是能够得心应手,扮谁像谁的。但他们在创造角色时,却必须经过冥心探索,深入钻研,不可能一蹴而致,不劳而获的。贾洪林琢磨林知府劝女上轿那场戏的台词,他整夜地躺在炕上,反复哼念,他没有照剧本所规定的台词念,而是经过缜密的语言加工,达到谐适铿锵,入情入理,这样才能字字打入观众心坎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演林纫芬,也是先把台词念熟,然后琢磨哪里意思不完备,要加几句;哪里重复,显得啰嗦,要减词儿;哪句里某几个字念起来拗口。要逐字调换试验,同时,请别人听,是否顺口好听。而神情话气,如何适应角色的思想感情,与同场人物如何交流,都要细针密缕,用心揣摩。例如林知府劝林纫芬上轿那场戏,贾洪林的话多,我的话少,我的戏不在口里而在脸上,要随着对方说话的层次,时刻变换神色,试问,不下工夫行吗?
最近,一位老观众对我说:“我当年看过《童女斩蛇》,具体情况已记不清楚,但有一个印象非常深刻,觉得您在舞台上演寄娥,比扮演其他角色,好像矮了一截,也小了不少。这是什么缘故?”我告诉他:“第一是化妆。大辫子、刘海的特征,和眉、眼的勾勒画法,都能够从外形上显示出寄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第二是动作。前辈名演员曾创造出一套表现男孩女孩的程式,我演过《闹学》里的‘花面丫头十三四’的春香,起初乔先生(蕙兰)给我排身段,他是擅演杜丽娘类型的闺门旦,我觉得不合适,后来李七(寿山)先生给我排春香的身段,出场时一个亮相,就抓住了女孩子的特征,我跟他学会了贴旦的基本动作,有这方面的经验。虽然演时装戏,不能搬套某一出戏的身段,但有了准确的范本,是可以融会贯通,推陈出新的。由于化妆、动作的配合得当,你们就觉得我比平时矮小了,这并不是变戏法。一个演员只要经过名师传授,掌握了塑造各种类型人物的基本功,是必然会达到这种效果的。杨小楼那么高大的个子,他演《八大锤》的陆文龙,就觉得他像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侯俊山(老十三旦)、王长林两位七十左右的老先生,在一次堂会里合演《小放牛》,给我的印象,还是一对跳跳蹦蹦,无拘无束的小姑娘、小小子。”
上面所指的基本功,不是演员们日常必须练习的压腿、下腰……而是把手、眼、身、法、步如何贯穿起来,与内心成为一致,可以由内到外,由外到内,随心所欲,指挥如意,达到和谐顺适的境地。
解放后,戏曲表演现代生活。有了提高发展,虽然在内容与形式的矛盾上,还没有彻底解决。仅就我看到的京剧《白毛女》《绿原红旗》、郿鄠戏《梁秋燕》、豫剧《袁天成革命》……有的巧妙地运用了传统程式,有的在传统基础上创造了新的动作,确已大大提高了一步。有些地方剧种,由于形式上更适宜于表现现代生活,已经有了更好更多的保留节目,这些现象是可喜的。
我认为,中国有那么多剧种,积累的遗产是丰富多彩的,但长于此,绌于彼,各有不同,应该按照自己的风格,保持自己的特点,各抒所长地担负起历史任务,努力向前发展!
五 与陈彦衡谈创造新腔
在民国初年,新腔之风虽未盛行,但我排演新戏时,总想琢磨些新颖动听的腔调,加强表现剧中的人物。陈彦衡先生常到我家(芦草园)聊天,我和他研究旦角的唱腔。他是主张革新的,但他曾对我说:腔无所谓新旧,悦耳为上。歌唱音乐结构第一,如同作文,作诗,写字,绘画,讲究布局、章法。所以繁简、单双要安排得当,工尺高低的衔接,好比上下楼梯,必须拾级而登,顺流而下,才能和谐酣畅,要注意避免几个字:怪、乱、俗。戏是唱给别人听的,要让他们听得舒服,就要懂得“和为贵”的道理,然后体贴剧情来按腔,有的悲壮淋漓,有的缠绵含蓄,有的富丽堂皇,有的爽脆流利。昆曲讲究唱出曲情,皮黄就要有“味儿”。古人所说:“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都是形容歌唱音乐的感人之深。琢磨唱腔,大忌杂乱无章,硬山搁檩,使听的人一愣一愣地莫名其妙。
陈先生认为,孙春山修改《祭江》的唱词,唱腔:“想当年截江事心中悔恨……”《打金枝》西皮慢板:“禄山贼破潼关烽烟四起……”清新脱俗,切合剧情;林季鸿琢磨的《玉堂春》《刺汤》的腔,也是脍炙人口,许多内行,争相仿效,陈德霖、王瑶卿都唱他们的腔。
我说:“当年,我伯父(梅雨田)教我唱《玉堂春》,就是按照林季鸿的腔,他又略加变动,并且亲自登台为我操琴,我唱得舒服极了。现在,《刺汤》的腔,我也学会了。”陈先生就拿起胡琴,试弦定调后说:“您唱这段,试试我的胡琴。”
在先,陈先生已经不止一次地给我拉过胡琴,那天他特别高兴,《刺汤》慢板的腔,托得绵密大方,如同写字绘画的得意之笔。唱完了,我说:“您的托腔气口,和我伯父一样,唱起来又省劲、又舒服。我伯父曾对我说:‘陈十二爷的胡琴,最难得是占一个‘秀’字,这是因为他有学问的缘故。’我当时还不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今天才辨出滋味。”
陈先生感慨地说:“你大爷(北京人称伯父为大爷,也称长兄为大爷,区别在语气的轻重长短,称长辈要重读“大”字,平辈则“爷”字拖长)的胡琴是当代第一手,我们相处十多年,他对我绝不藏私,把所有的诀窍都教给我啦,可惜正在壮年就去世了,想起来真有人琴之感。”
下面他把话头转到时小福身上说:“时小福还有一段《武昭关》的腔,非常好听。”我请他教给我。陈先生给人说腔,不论老生、青衣,都用“立音”来哼唱,音色甜美动听,凡是跟他学过戏,或者听他哼过的,就能体会这种味儿。马昭仪所唱二黄慢板的唱词是:
独坐在大佛殿自思自恨,怀抱着年幼儿大放悲声。恨只恨儿祖父纲常丧尽,父纳了子的妃败坏人伦。连累了儿的父东逃西奔,连累了伍将军丧荡游魂。到如今母子们无方寄命,奔天涯,走地角,凄凄,惨惨,何处安身。
这一段唱腔,哀感凄恻,正好表达马昭仪流离颠沛的处境。末句,“奔天涯,走地角……”垛起来唱,悲楚动人,“凄凄,惨惨”都作停顿,更显出古刹荒凉,四顾茫茫的意境。
以后,我就贴演这出戏,王凤卿先生扮伍子胥,唱念身段,苍凉沉着,观众感到满意,这出戏的老生,既要有高亢的嗓音,又须有靠把工底,因为伍子胥扎着靠连唱带做,有许多工架亮相,凤二先生正好具备这两种条件,所以演来出色当行。
我的慢板唱腔,也受到观众的欢迎,陈彦衡先生在台下听,顾而乐之。事后,我看到他就说:“您还有什么好腔,都教给我。”陈先生说:“这些腔虽然好,是别人想出来的,内行所谓‘捋叶子’,咱们为什么不自己琢磨,也让别人来学我们呢,别忙,等你排新戏时,我给你诌几个腔试试看。”
(按)姜妙香先生说,一九三六年梅先生带了剧团到上海新落成的“大新舞台”(在福州路、云南路转角,即现在天蟾舞台的前身)演出,那次营业情况特别旺盛,上下三层楼层层客满,凳子一直加到舞台上演区旁边。带去的剧目,老戏、新戏十分丰富。梅先生第一次从班底中把金少山选拔出来,叫他唱霸王,一炮而红。当然,新剧目《太真外传》也是占主要力量的。头十天,大半唱的老戏,第十一天,梅先生提出唱《武昭关》,在以往像这路只演二刻钟的戏是派双出的,而那天,梅兰芳、王凤卿演的《武昭关》依然满座,散场时,观众还说“短而精”。
一天,我和琴师茹莱卿(那时,徐兰沅先生尚未参加我的班社,王少卿先生虽然已经为他父亲凤卿先生伴奏胡琴,但为我拉二胡,却是从一九二三年排《西施》开始的)正在研究《童女斩蛇》二黄慢板的腔,陈彦衡先生和冯幼伟先生同车来到我家,我就请他帮忙安腔,他说:“你哼给我听,我给你想主意。”我就哼了一遍,他说:“大致还稳妥,我再替你往细里找找。”他点了一支埃及烟抽着,静静地构思,大约一盏茶时,就借茹先生的胡琴,轻轻地自拉自哼,然后放下胡琴,给我说腔,并不是大拆大改,只作了些小小的变动。
第三句“惟恐那小慕贞懦弱成性”的腔较为突出,“惟恐那”是采用林季鸿所编《刺汤》里“小莫成替老爷……”起首三字的腔,这个腔,在当年青衣二黄慢板头三字里是罕见的。“恐”字由“合”起,不用一般唱法的“尺”。“那”字的“四”下加“乙”就觉得低回宛转,韵致清新。“小慕贞”又借用谭鑫培先生《洪羊洞》:“宗保儿搀为父”后三字的腔。“搀为父”的腔,不仅腔落中眼,是二黄的创格,而“父”字“合工”之后用“乙四”就觉得亲切沉郁,切合杨延昭病中的情景。“小慕贞”腔虽大轮廓仿此,但“慕”字叠转,“贞”字下面垫些工尺,圆滚而下,归到板上,就更适合旦角的唱法。我在台上唱到这句,觉得不仅唱腔新颖好听,还吻合寄娥走向洞门时思潮起伏的忐忑心情。
一九六〇年夏天,陈彦衡先生的儿子富年同志,随成都市京剧团来京,我看了他编导的《钟离春》后,约他到家里叙旧,我提起四十年前,陈彦衡先生在《童女斩蛇》里按腔的事,富年对我说:“当年先父从您府上回家,就告诉我,给您琢磨‘惟恐那小慕贞……’的腔,他当时就哼给我听,看样子很满意。您初次在吉祥演出时,他带了我去看戏,教我注意听这一段慢板的腔,过了几天,我一个人又到戏院内听了一次,所以直到今天我还记得这句腔的工尺。这以后,您的学生徐碧云(徐现任陕西省戏曲学校艺术指导)曾把‘惟恐那小慕贞’的腔,用到《宝莲灯》里,王桂英所唱二黄慢板‘站立在屏风后……’一句里,还灌过唱片。后来,我父亲和王大爷(瑶卿)谈起这句《宝莲灯》的腔,他们两位又商量着作了小小的修改,字与腔更为谐适。”
我笑着说:“您的老爷子,见多识广,学问渊博,精粗美恶,到眼立辨,怹研究谭腔,不是墨守成规,亦步亦趋,而是根据谭老的风格,体察剧情,创造性地发展了‘谭派唱腔’。余叔岩、言菊朋都得到怹的熏陶而能够自成一派,夏山楼主也是经怹一手培养出来的,像怹那种天才学力,真不愧为一位卓越的戏曲音乐家。”
我们还谈到创造唱腔,应不拘一格,但以清新大方,不落窠臼为宜。富年介绍他父亲的看法:“先父常说,青衣、老生的唱腔,可以互相借鉴,但要善于运用、剪裁得当,有些泥古不化的人,认为破坏成规,真是坐井观天。老谭就采用过青衣、老旦的腔,例如《桑园寄子》:‘山又高水又深难以忍耐’的长腔,来自青衣;《洪羊洞》:‘又谁知焦克明他私自后跟’的‘后跟’二字的腔,就借用老旦的腔,由于融化得好,没有纤巧的毛病。而王大爷(瑶卿)在《宇宙锋》反二黄‘有许多冤鬼魂站立在面前’,借用老谭《碰碑》反二黄‘马前英豪’的腔,按在‘站立在面前’”。听上去就觉得耳目一新、异常紧凑。王瑶老曾对先父说:‘马前的英豪’的腔,悲壮苍凉,最能发泄老令公压在肚子里的一腔怨气,我加了几个工尺,多用揉音,就有凄凉宛转的味儿,但采用这个腔的意思,还不仅为了别致好听,因为下面有‘打鬼’一句念白,老腔比较长,‘打鬼’二字只好另起,显得松懈。现在改用这个腔,紧接着念‘打鬼’同时转身,往后退,三抖袖,可以和身段一气呵成。先父赞成这种修改,认为他把唱腔、白口、身段糅在一起,既有俏头,又合戏情。因为赵女假说看见鬼魂应该立刻做出恐怖的神气,紧接‘打鬼’二字,最有力量,使赵高相信她是疯子的胡说八道,精神恍惚。”
(按)《宇宙锋》的反二黄,当年陈德霖、王瑶卿先生等都是按照老路子唱八句。梅先生很早就减去“猛然间睁眼看天昏地暗,有许多冤鬼魂站立在面前”两句。当赵女唱完:“随我到闺房内共话缠绵”(这句唱词是一九五五年改的)后,赵高念:“呸!”赵女转身抬头做出害怕的样子念:“打鬼。”赵高念:“那是太湖石。”赵女接唱:“那边厢又来了牛头马面。”也联系得很紧密,与王瑶卿先生的修改唱腔,各有千秋。从这里体会到,同一出戏,在艺术处理上,可以用各种不同的手段,但目的都为了集中地表现人物的思想变化,这种精神却是一致的。
我说:“王大爷是有真才实学的,怹研究出来的东西,够得上真、美、善的标准。我记得一九三〇年我和令尊在上海有一次同席吃饭,怹告诉我一段谭、王二位琢磨《桑园会》对口唱腔的故事:老谭唱‘站立在桑田把话讲,尊声娘行听端详……’一段流水板,像‘临行送至在阳关上,叮咛的言语记在心旁……’耍着板唱,口齿清楚,就像平常说话那样自然,所以唱到这里,台下一定叫好,瑶卿觉得相形之下,旦角的腔不如老生的腔紧凑有味,就琢磨着修改了唱腔,‘有书快把书呈上,无书早早离田桑……’也耍着板,垛起来唱,和老生的腔针锋相对,台下果然也报以彩声。”
富年说:“我曾向瑶老学过这段流水板,‘书呈上’的‘上’字,双板拖长,摇曳生姿,别有丰韵,所以大家都学这段,风行一时。”我说:“‘书呈上’的‘上’字,用‘凡’(四)音拉长,‘无书早早离田桑’的‘无’字,板,当年的确感到非常新奇,但后来,旦角在流水板里都沿用这路唱腔,就数见不鲜了。我还可以举一个例子,《芦花河》:‘迎接王爷进唐营’的腔,圆融简洁,当年也是脍炙人口的。一九五九年春,我排《穆桂英挂帅》,和徐兰沅先生琢磨唱腔,有人建议,穆桂英登坛点将一场,在帘内唱完导板后出场,披蟒、扎靠,抱令旗,拿马鞭,唱原板‘擐绣甲跨征鞍整顿乾坤’。可以把《芦花河》里‘进唐营’的腔安在‘整顿乾坤’上。徐先生反对,他说:‘您开无线电试听,很容易碰上这个腔,已经用‘滥’了,并且也不合穆桂英这位大元帅的身份。’我同意他的看法,所以我们琢磨这场戏的腔,以凝重大方为主,不尚花巧,着重在表达穆桂英的大将风度。当她停鞭勒马在校场上看到杨宗保以后,峰回路转地转入两句抒情的南梆子,唤起她的青春回忆,使人联想到《穆柯寨》招亲种种情事,却大大有助于抒发角色的内心情感。这里,唱腔与过门的衔接出入,都是徐先生的设计,也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
最后我对富年说:“台上的玩艺儿最忌雷同,好腔不宜重唱,灯笼王学程大老板,连用一腔,观者大笑说:长庚好腔无重用者。名青衣胡喜禄腔简韵厚,不以花巧取宠,偶一为之,观众反觉清新。令尊所说,腔无所谓新旧,悦耳为上,和为贵,歌唱音乐要讲究结构、章法,体贴剧情、安排唱腔……都是提纲挈领的经验之谈。我认为不少名演员创造的好腔,多半是按照角色当时的思想感情,喜怒哀乐的情绪来安排组织的,才能流传众口,争相仿效。而吸取他人的东西,也要量体裁衣,运用得当。谭鑫培唱《武家坡》快板:‘后影儿好似王宝钏’的腔,是采用当时二路老生冯柱(瑞祥)的腔,冯屡屡使用,听众已无新鲜之感。而谭老用在这里,就十分切合薛仁贵急于辨认分别十八年的妻子的迫切心情。
“有了好腔,并不等于万事大吉,还要看你嘴里咬字是否清楚了,但有些人只顾为了吐字清楚龇牙咧嘴,矫揉造作,就会有损舞台形象,给观众以过火的感觉,当然,有些人‘包音’,同时,唇、齿、舌、牙、喉的发音劲头,没有找到,嘴角飘浮,使听众觉得模糊不真,非看字幕不能明了唱词内容。打字幕对观众来说,是一件有功德的事,但演员如果把他们的眼睛都引导到字幕上去,反复核对,那就无暇再欣赏你在唱功以外的手、眼、身、步、法,也是艺病之一。所以必须吐字准确,气口熨帖,面部还要保持形象的‘美’,然后配合动作表情,唱出曲情、味儿,使观众看了听了之后,回味无穷,经久难忘。
“还有令尊指出‘和为贵’的道理,也是值得深思的。有些炫奇取胜的唱腔,虽然收效于一时,但终归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它本身是不协调的,同时,风格也是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