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林社”在吉祥茶园演到一九二一年下半年,我们就开始排演一出新编的戏《霸王别姬》。
杨小楼先生演过霸王这个角色,那是一九一八年四月初,杨先生、钱金福先生、尚小云、高庆奎在“桐馨社”编演了《楚汉争》一二三四本,这是我离开“桐馨社”以后的事。我曾看过这出戏,是分两天演的。我记得杨先生在剧中演项羽,过场太多,有时上来唱几句散板就下去了,使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虽然十面埋伏有些场子是火炽精彩的,但一些敷衍故事的场子,占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就显得瘟了。
我们新编这出戏定名为《霸王别姬》,由齐如山写剧本初稿,是以明代沈采所编的《千金记》传奇为依据,现在我们翻开《千金记·虞探》一出的词来看看就知道来历了。《虞探》第一支曲〔榴花泣〕:“金风飒飒,角韵动凄凉,时断续,暮云黄,乍明乍灭闪荧光,暮笳声,戍鼓残腔。”《霸王别姬》第三场虞姬出场念的“引子”:“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就是从这里来的。他另外也参考了《楚汉争》的本子。初稿拿出来时场子还是很多,分头二本两天演完。这已经到民国十年的冬天,我们开始准备撒“单头本子”排演了,有一天吴震修先生来了,他说:“听说你和杨小楼打算合演《霸王别姬》,那太好了。”我就把头、二本《霸王别姬》的总讲拿给他看,并说:“您看了如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您告诉我们。”吴先生仔细地看了一遍后说:“我认为这个分头二本两天演还是不妥。”这时候写剧本的齐先生说:“故事很复杂,一天挤不下,现在剧本已经定稿,正在写单本分给大家。”吴先生说:“如果分两天演,怕站不住,杨、梅二位也枉费精力,我认为必须改成一天完。”他说到这里语气非常坚决。齐先生说:“我们弄这个戏已经不少日子,现在已经完工,你早不说话,现在突然要大拆大改,我没有这么大本事。”说到这里就把头、二本两个本子往吴先生面前一扔,说:“你要改,就请你自己改。”吴先生笑着说:“我没写过戏,来试试看,给我两天工夫,我在家琢磨琢磨,后天一准交卷。”
当时我感到吴先生的主张很有道理,因为《楚汉争》就是分两天演失败了。《霸王别姬》的初稿,仍有松散的毛病,改成一天演,的确是高明的见解,但我又担心吴先生改本子没有把握。
两天后,吴先生拿了本子来,他对齐先生说:“我已经勾掉不少场子,这些场子,我认为和剧情的重要关子还没有什么影响。但我究竟是外行,衔接润色还需大家帮忙。我这样做固然为听戏的演戏的着想,同时也为你这个写本子的人打算,如果戏演出来不好,岂不是‘可怜无益费工夫’吗?”齐先生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成见,而是和大家共同研究润色继续加工。
一 第一次演出时的情况
《霸王别姬》头、二本的总讲,由初稿二十多场删成不满二十场,以霸王打阵和虞姬舞剑为重点场子,进行排练时,转瞬已是旧历腊月底,二十六七日演了封箱戏,照例祭神,在前门外取灯胡同同兴堂全班吃一次酒饭,年前就不再唱戏也不排戏,各人都在自己家休息过年。正月初,择一天日子开市,一面演出,一面排戏。到了正月十九日,我们第一次在第一舞台演出了《霸王别姬》。
我有个老本子里还夹着当年第一次演出时在后台贴在墙上的“提纲”,是揭下来留作纪念的。角色的分配,提纲上是这样写着:杨小楼项羽、梅兰芳虞姬、姜妙香虞子期、许德义项伯、李寿山周兰、迟月亭钟离昧、李鸣玉刘邦、王凤卿韩信、钱金福彭越、汪金林李左车、傅小山大纛、甄洪奎张良、扎金奎陈平、方洪顺樊哙、侯海林马童、焦风池中军、郭春山报子、柴得全渔夫。罗文奎、贾多才、高登云、张瑞亭、姜玉佩、赵春锦、姜士绪、福少田八个子弟兵。王桂山、董玉林、胡长泰、朱得禄、姜连彩五宫女。陶玉树、张栋、杜明、陶玉政四藤牌。刘砚亭、王玉吉、丁水利、袁增福、陈椿铃、杨中和汉将。
戏一开始韩信〔发点〕(〔发点〕,昆曲脾〔水龙吟〕在京剧中用唢呐吹奏又名〔发点〕。)上,紧跟着项羽出场又是〔发点〕上,在老戏里是从来没有这样安排的,这就是吴震修先生自己说的“外行干的事”,可是当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就这样上了。我们第一回商量着在第一舞台演,可以多上人。平常第一舞台最多卖个五成座就算不错了,有一次夏月润、夏月珊的班从上海来北京,因为他们带来的有几个戏如《拿破仑》《地藏王》等都是大布景戏,所以必须在这个可以大转舞台的戏院演,但是仍然只上几成座。所以北京的班都不愿在那个馆子演,只有义务戏可以满座。这次《霸王别姬》居然也满了。那天后台贴的提纲虽然是已经从二十多场删成十多场的提纲,可是过场还是多,有的场子相当长,最大的就是九里山大战那一场,打的套子也很多。我在后台听前面锣鼓喧天,武行头管事的朱玉康在台帘旁注视着场上,有时又招呼着后台,一会儿从场上进来几个扎靠的,一会儿从上场门出去几个藤牌手,前台固然很火炽,后台也是显着熙熙攘攘。这场大武戏完了之后,杨老板下来双手轻快地掭了盔头,对我说:“兰芳,我累啦,今天咱们就打住吧。”我说:“大叔!咱们出的报纸是一天演完,要是半中腰打住,咱们可就成了谎报纸啦。我知道您累了,这场戏打得太多了,好在这下边就是文的了,您对付着还是唱完了吧,以后再慢慢改,这个戏还是太大。”当时他没有加可否,接着说了一声:“还勒上吧。”我赶紧赔笑说:“您再歇会儿,还有工夫哪。”正说着就听见管事李春林大声说:“来啦!来啦!虞姬!虞姬!”我看杨老板又戴上盔头,我才放下心出去,总算一天把戏唱完了。
梅兰芳饰虞姬(《霸王别姬》)
梅兰芳饰虞姬(《霸王别姬》)
二 霸王的垓下之歌
第二天晚上,我和玉芙,还有冯(幼伟)、齐(如山)、吴(震修)三位,五个人一起到笤帚胡同去看杨先生。在那间小楼上我们几个坐下之后,杨先生向来要说客气话之前总是提高嗓门面带笑容先“啊!啊!”几声,这一天也不例外,抱拳向冯、齐、吴三位说:“这出《霸王别姬》头回唱,不怎么整齐,您三位多包涵。”冯先生说:“戏唱的很饱满,很过瘾,听戏的也都说好,排场火爆,大家都卖力气,我想您太累了吧!”杨先生笑着在嗓子眼里轻轻地“”了一声,这也是他向来有的一个特点,是对冯先生的夸奖表示承认,而又不敢当的意思,然后说:“不累!不累!您三位看着哪点不合适,我们俩好改呀!”吴先生接着说:“项羽念‘力拔山兮……’是史记上的原文,这首歌很著名,您坐在桌子里边念好像使不上劲,您可以在这上面打打主意。”杨先生轻轻拍着手说:“好!好!我懂您的意思,是叫我安点儿身段是不是?这好办,容我工夫想想,等我琢磨好了,兰芳到我这儿来对对,下次再唱就离位来点儿身段。”这天大家聊到深夜才散。
梅兰芳在上海与齐如山(左)、姚玉芙(右)合影
(按)刘砚芳先生说:“从第二天起,我们老爷子就认真地想,嘴里哼哼着‘力拔山兮……’手里比划着。我说:‘这点身段还能把您难住?’老爷子瞪了我一眼说:‘你懂什么?这是一首诗。坐在里场椅,无缘无故我出不去,不出去怎么安身段?现在就是想个主意出去,这一关过了,身段好办。’老爷子吃完饭,该沏茶的时候了,掀开盖碗,里头有一点茶根,就站起来顺手一泼,我看他端着盖碗愣了愣神,就笑着说:‘啧!对啦,有了!’原来他老人家已经想出点子来啦,就是项羽把酒一泼,趁势出来。”
过了几天笤帚胡同打电话来叫我去一趟,我晚上就去了。一见面杨先生就说:“回头咱们站站地方啊。”我说:“大叔您安了身段啦?”杨先生说:“其实就是想个法儿出里场椅,不能硬山搁檩地出去是不是?”我说:“您有身段,我也得有点陪衬哪。”杨先生说:“你念大王请,〔三枪〕,喝酒;我喝完酒把酒杯往桌上顿一下,念‘咳’跟着我就站起来把酒一泼,杯子往后一扔,就势出了位,你随着一惊,也就站起来啦。我念‘想俺项羽呵!’唱‘力拔山兮……’咱们俩人来个‘四门斗’不就行了吗?”当时我们来了几遍,“力拔山兮”,他在“大边”里首按剑举拳,我到小边台口亮相;“气盖世”,他上步到“大边”台口拉山膀亮相,我到“小边”里首亮高相;“时不利兮,骓不逝”,双边门,“骓不逝兮”,各在自己的一边勒马;“可奈何”二人同时向外摊手;“虞兮虞兮”他抓住我的手腕。我说:“咱们就先这样来,唱完了再研究。”
过了几天我们白天在吉祥演出,又贴《霸王别姬》,场子比上次又有减少,大约从韩信坐帐到项羽乌江自刎共有十四五场,打的还是不少。当时这出戏我还唱一段西皮慢板,这一天的演法给初期的《霸王别姬》暂时定了型,演了一个时期,逐渐修改,觉得慢板也有点瘟,后来就不唱了,我记得还灌过一张唱片。杨先生也觉得打的太多,反而落到一般武戏的旧套,这出戏的打应该是功架大方,点到为止,摆摆像,所以也逐渐减了不少。这出戏在北京每年义务戏总要演几次,最后是一九三六年的秋天我从上海回来,又合演了三次,到这个时期我们已减到十二场,解放后减到八场。
(按)李春林先生是李顺亭先生的徒弟,演文武老生,当初杨小楼先生的班里和梅先生的班里都有李顺亭先生,他是当时的“大管”,可是他常请假,就派李春林当“二管”,主要为李顺亭请假时,就由李春林顶他的活,所以李春林后来逐渐当了杨、梅、余三个人的大管事。《霸王别姬》这出戏除了杨小楼先生以外,如金少山、刘连荣演霸王,都是李春林先生教的。据李先生说:“杨先生当年打阵一场,跟汉将樊哙、彭越都打‘单套’,对汉八将还有个‘整套’,再上来就左手拿枪、右手拿鞭,是一根很壮的方棱鞭,藤牌兵‘翻毛’上,打四个藤牌,还接‘挡棒攒’(挡棒攒,一种以一个人对很多人武打的套数。)这段不是从昆腔《十面》来的,《十面》韩信唱一支曲子霸王上来一场,跟两个汉将比划一下就过去了,摆摆样没什么打的。杨先生后期演这出戏,已经不打‘单套’了,下去之后再上还是照旧拿鞭,可是不打藤牌了,还保留‘挡棒攒’。虞姬自刎完最合适,‘乌江’一场也没有什么意思,去掉了不错。不过虞姬自刎之后,霸王念〔扑灯蛾〕,还是应该保留。当年他们二位演的时候,虞姬自刎之后,项羽有个‘哇呀呀’在虞姬身旁磋步念〔扑灯蛾〕,‘一见泪双倾,一见泪双倾,好教俺箭穿心,俺今空有拔山力,不能庇护一妇人!近侍,暂且掩埋,众将官!(上四楚将)随孤迎敌者!’上马会阵下。”
三 虞姬的舞剑
在排演《霸王别姬》之前,我曾经请了一位武术教师,教我太极拳和太极剑,另外还从凤二爷学过《群英会》的舞剑,和《卖马》的耍锏,所以《别姬》这套舞剑里面也有这些东西。当时小报副刊曾有人用骈体文挖苦我“虞姬宝剑舞如叔宝之锏,嫦娥花锄抡如虹霓之枪”,也并非无的放矢。戏曲里的舞剑,是从古人生活中沿袭下来的一种表演性质的器舞。所以虞姬在舞剑之前对霸王说:“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待妾身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这说明了在剧情中它就是表演性质的,所以里面武术的东西我用的比重很少,主要还是京戏舞蹈的东西,其中还有一部分动作是外行设计的。其中齐如山就出了不少点子,姚玉芙曾说过:“齐先生琢磨的身段有些是反的。”我说:“有点反的也不错,显得新颖别致,只有外行才敢这样做,我们都懂身段有正反,也不会出这类的主意。”
关于舞剑与音乐的配合,我认为采用〔夜深沉〕曲牌是非常恰当的,这个曲牌来源于昆腔《思凡》里〔风吹荷叶煞〕中几句唱词作为头子。“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身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最早用在京戏《击鼓骂曹》里作为打鼓时的伴奏,它的节奏感很强,又是一整套,不是用一组简单的工尺来回反复,这就对于舞蹈有了丰富多彩的创造条件。可是打鼓的拉胡琴的又必须有一些独奏的倾向,不能对舞蹈仅仅采取“随”的办法。我对琴师说:“您拉您的,甭管我,我找您,就可能不会坠了。”这样“两找”就更给人一种合拍符节的感觉。徐兰沅先生也曾说过:“胡琴跟舞剑的配合最犯忌是‘等’。如果拉胡琴的不把尺寸做好,只是跟着虞姬身段在后边走,那么势必越拉越慢,不但松懈而且准把虞姬给累躺下。”在这点上我们两人心气是一致的。
(按)这段舞剑于一九五五年拍摄舞台艺术影片时,梅先生在家里拿着双剑一面舞一面说,我们用文字作了一个记录,现在作为附录如下:
这一段舞蹈的部位是:由上场门出来,右手掐着剑诀,左手抱剑,随着“长锤”的节奏慢慢走。右手由下往上一环(读缓),亮一个相,然后走到台口,以剑拄地,先用双丁按剑,然后右手揉胸、弹泪、抱起剑来“拉山膀”向帐内一望,回过身来面朝前台摊手,叹一口气。下面的动作分两小节说明:
一、“走圆场”。叹气之后,开始面向里走圆场,到了“大边”台口,一环手向右转身到台中心,放下剑来在“夺头”的锣鼓中反手持剑亮相。
二、二六过门亮相之后,侧过身来面朝“小边”左脚往后撤,左手反持剑,右手剑诀按在剑柄上(凡以一手持剑时,另一手总是按剑诀)。左脚上步,右手齐眉,向前探身,右脚向后抬,回过头去眼睛看抬起的右脚。放下来向左转身面朝里,走小“圆场”到“大边”,右手一环向右转身在台中心亮相。虞姬唱二六板:“劝君王……”一段,现在按句记录如下:“劝君王饮酒听虞歌”,“劝君王”,到“小边”,面朝项羽一拜。“饮酒”,左手抱剑面朝前台以右手做持酒杯的姿势。“听”,右手略一指耳朵。“虞歌”,面向项羽蹲身行礼。
梅兰芳饰虞姬(《霸王别姬》)
梅兰芳饰虞姬(《霸王别姬》)
“解君忧闷舞婆娑”,“解君”,右手一环往右转身到“小边”里首抱剑一亮。“忧闷”,把抱着的剑放下来变成反把,往左转身到“大边”台口蹲身一亮。“舞婆娑”,站起来往后退,向右转身,面朝前台,双手摔剑,剑尖朝上左右三下,“栽剑”(栽剑,栽是意味着栽一棵树的概念,舞台上把手中持的兵器一头朝下的形式都叫做栽。)把双剑分开,双手各持一剑,向右转身到“小边”里首“涮剑撕开”(涮剑撕开,舞台上耍某种东西都有涮的动作,就是拿起来抡一个圆形或半圆形,实际上是舞前的一个准备动作。在耍双器的时候,这个准备动作变成一个正式的动作,所以双剑、双锤都可以连涮两三下。撕开,耍双武器到一个暂时姿势时,两臂张开叫做撕开。)一亮。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嬴秦”,涮剑在右边“栽剑”。“无道”,涮剑走直线到台口,面朝“小边”双剑搭十字向前台一刺。“把江”,向右转身面朝“大边”做同前的一刺。在胡琴垫小过门的时候,再向右转半身面朝“小边”做同前的一刺。“山破”,再向右转身面朝“大边”做同前的一刺。这时候已经由“小边”台口走直线到了“大边”的台口。
“英雄四路起干戈”,“英雄”,在“大边”的台口涮剑上步到里首在左边“栽剑”。“四路”,“涮剑”走向“小边”,“鹞子翻身”到“小边”台口,双剑向右平举蹲身一亮。“起干戈”,站起来右脚上步,放下剑走到台中心,在右边“栽剑”,左脚上步,耍大刀花到“大边”台口,双剑向左平举,蹲身一亮。
“自古常言不欺我”,“自古”,站起来,向右转身“云身”到台中心,在右边双剑搭十字。“常言不”,“涮剑”在左边搭十字。胡琴小过门双剑穿梭向前走三步。“欺我”,双剑“云手”在右边平举剑尖朝前,又在左边做同样的身段。“成败兴亡一刹那”,“成败”,原地转身面朝里,双剑稍并在左右两面一涮两涮。“兴亡”,“涮剑”在左边栽剑。“一刹”,“云手”往右转身到“小边”台口,双剑成斜一字,右剑反手一刺蹲身亮相,站起来,再往左“云手”转身到大边台口。“那”,在这一那字上双剑也同样摆成斜一字,左手反刺蹲身一亮。(一九五七年以后,这两个相左右互调)
“宽心饮酒宝帐坐”,“宽心”,站起来走到“小边”里首。“饮酒”,“云手”把双剑平搭十字,面朝项羽,唱完之后,双剑撕开“涮剑”向右平举一亮。“宝帐”,往左转身,面朝项羽,唱完之后,有两记大锣,在前一声弱音的时候,双剑从两边同时往前一涮,朝下搭十字,在后一声强音的时候,双剑同时往后一涮,一个“趱步”正落在锣声上。“坐”,走圆场到了“小边”里首,坐字的腔恰好唱完。
舞剑:在“宝帐坐”,“坐”字的腔唱完之后。衔接着这个腔奏起镗鼓,虞姬随着鼓声节奏在原地转身,双剑并起齐交右手,提剑抬左腿,左手顺剑一指作“恨福来迟”式。(“恨福来迟”,节令画有个题材,是一个钟馗持剑,手指一蝙蝠,戏曲界习惯把这个身段叫做“恨福来迟”。)然后“斜步插花”(斜步插花,是右手持剑,左手剑诀护腕,左脚迈到右边来,剑向左边剜下去,右脚上步再剜到右边来,连走三步。)向前走三步,右手持剑向后平举,左脚向后抬起,右手向前上方一指做“劈马”。放下剑来耍一个“回花”(回花,例如耍一个大刀花之后,再往回耍一个花。)转身到“大边”台口,剑交左手反持着,右手齐眉亮相。在一声大锣中住了镗鼓,下面开始奏〔夜深沉〕曲牌,重起镗鼓。〔夜深沉〕第一段,分作八小节来说明:
一、从“大边”台口“蹉步”向右走直线到“小边”,背手持剑举起右手一亮。右脚上步向右转身往后退一步。(这是舞剑前的一个开势)
二、“云手”上一步到台口。左脚蜷起蹲身,起来面朝“大边”,右手剑诀绕左手的剑柄,然后向前一指,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垫步”又一次同样的身段。收回脚来,右手以手背拍腿向上亮掌,右手穿左手一环向外指。(以上一节是从“小边”台口走直线到大边台口)
三、拧身面朝上场门;右手向台中一指,从“大边”的台口走斜线到台中,环手亮住。
四、原地向左转身。剑交右手,左手剑诀护腕,反提剑之后变成正把在原地向右转身“串肚”(串肚,例如武戏二人对打,一个人挑起对方的枪向左转身,叫做刺肚,一个人把枪尖朝下用枪杆护着肚子往右转身,叫做串肚。这个持剑朝下向右转身也叫串肚。),左手顺剑锋一指。左脚上步,右手持剑在左右一剜两剜向前走两步。剑尖朝下,手心向外作“怀中抱月”式,面向台口正中走三步。(以上一节由台中走到台口)
五、扬剑、双剑分开左右“插花”(左右插花,是右剑向左,左剑向右一上一下,然后再掉过来一次。)双剑各在左右两边“单涮”(单涮,耍双剑的涮剑,是两条平行线一齐涮。单涮是各在左右。)一面向后退三步。到“小边”里首“涮剑”。(以上一节已经变成双手各持一剑,从台口正中走斜线退回“小边”里首)
六、举起双剑先后向前刺走三步,“云手”向左转身到“大边”台口,“涮剑”搭十字蹲身亮相。(以上一节由“小边”里首走斜线到“大边”台口)
七、双剑在两边同时往前涮拄地,面朝“小边”顺着台口走着耍三个“剑花”(剑花,是左臂和右臂成十字形,双剑各在左右耍成8字式。)双剑同时在两边往前涮,面朝“小边”抬右脚作“探海”式。(以上一节由“大边”台口走直线到“小边”台口)
八、“云手撕开”落右脚一亮。然后双剑耍三个“云手花”(云手花,是双剑作云手的姿势,但不拉开。)三个转身到“大边”里首。(以上一节由“小边”台口走到“大边”里首,第一段〔夜深沉〕到此)
第二段〔夜深沉〕,分四小节来说明:
一、“涮剑”在左边“栽剑”。向前走斜线,再“涮剑”仍在左边栽剑。再“涮剑”在右边“栽剑”。再“涮剑”向前走在左边“栽剑”。到了“小边”台口,双剑一盖撕开作“劈马式”一亮。往右“云手”,双剑在左右两边“单涮”,右剑向前一指作“仙人指路式”。“反云手”双剑搭成十字蹲身亮相。(以上一节由“大边”里首走斜线到“小边”台口)
二、站起来撤左脚,“涮剑”往左转身,右剑上举,左剑平举面向前台一亮。然后转身上步,从“小边”耍“大刀花”走向台中心,再耍“大刀花”到“大边”,双剑在两边由下向上搭十字。(以上一节由“小边”台口往里上步,然后直线到“大边”)
三、放下剑来,左剑上举,右剑平举,面向前台一亮。耍反“大刀花”转身,再耍反“大刀花”转身到“小边”,双剑在两边由下向上搭十字。(以上一节由“大边”走直线到“小边”)
四、放下剑来,面向前台,“涮剑”,剑尖侧右一亮。耍“云手花”,一面耍着一面向左走圆场,走到台中。(以上一节由“小边”走弧线到台中,第二段〔夜深沉〕到此)
衔接着第二段〔夜深沉〕的行弦,分四小节来说明:
一、在台中双剑穿梭走到“大边”台口。“鹞子翻身”面朝里,双剑穿梭走到“小边”里首。“鹞子翻身”面朝里“涮剑”,剑尖朝左往“大边”走。(以上一节由台中走斜线到“大边”台口,由“大边”台口走斜线到“小边”,再由“小边”走弧线到“大边”)
二、在“大边”“云手”双剑穿梭走到“小边”台口。“鹞子翻身”面朝里,双剑穿梭三步回到原地。“涮剑”面朝前台,剑尖朝左,走圆场到台中心(以上一节由“大边”走斜线到“小边”台口,由“小边”台口走斜线回到“大边”,再由“大边”走弧线到台中心)。
三、在台中心,面朝前台,双剑稍并向左右两边做“加鞭”(加鞭,是剑在左右仿佛骑马加鞭的手势。)的身段。耍三个“大刀花”连三个转身到台口正中,面向前台再耍面前的“大刀花”。(以上一节由台中心走直线到台口正中)
四、在台口正中往里转身耍三个回花。再起“大刀花”到台口正中拄剑,面朝前台耍“剑花”。在原地左脚上步,右剑向前一刺,双剑搭十字面朝里下腰,翻过身来,胡琴行弦到此为止,在三击大锣声中“云手”转身分剑朝外亮住。(以上一节由台口正中走直线往里,再由里往外走直线回到台口正中)到这里舞剑完毕,双剑拄地,按剑,表现虞姬精神上已支持不住。
四 我心目中的杨小楼
我心目中的谭鑫培、杨小楼这二位大师,是对我影响最深最大的,虽然我是旦行,他们是生行,可是我从他们二位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最重要。他们二位所演的戏,我感觉很难指出哪一点最好,因为他们从来是演某一出戏就给人以完整的精彩的一出戏,一个完整的感染力极强的人物形象。譬如杨先生的《长坂坡》,在那些年当中变更是很大的,可是当时的人看了没有感觉这场怎么改的,哪一点怎么从前没有,哪几句唱为什么不唱,这些感觉通通没有,只觉得更好了。又譬如《安天会》的孙悟空,他是向张淇林先生学的。有一次人民代表载涛先生和我说:“我的《安天会》也是跟张先生学的,小楼刚演这出戏时便一手一式和我学的一样,几年之后人家化开了就不一样了,譬如头场〔醉花阴〕‘前呼后拥威风好,摆头踏,声名不小,穿一件蟒罗袍,戴一顶金唐帽,玉带围腰……’这几句都是走着的身段。‘玉带围腰’,这一句是端着玉带先左后右换脚,向左右两望。小楼在‘蟒罗袍’身段完了之后,撩袍的手不撒开,一个大转身,盘腿落在椅子上,来个盘腿坐相,唱完这句又跳下来,唱‘寿永享爵禄丰高’,真好看。他这类的变动还不少,可是对于张先生原来的好处一点也没有丢。”我认为杨先生的孙悟空正是这类动作上表现他是神又是猴王。明代大文学家吴承恩笔下创造的孙悟空形象经过若干演员在舞台上积累的经验被他继承发展就更鲜明了。如《安天会》、《水帘洞》的孙悟空这种角色在杨先生以后,看得过去的还有几个人,不过距离杨先生的水平那就有天渊之别了。
还有杨先生演《夜奔》的林冲,《五人义》的周文元,《三挡》的秦琼,都比文学作品上的人物更集中更提高,当我们阅读文字上提到这些英雄人物时,自然而然在眼中出现的形象就是杨小楼,而不是别的形象。如果没有看过杨的戏,听我这样说也许误解为杨虽然演武生大概在台上仗着唱念做取胜,武功也许平常。盖叫天和我说过:“我年轻时在上海,当杨老板第一次到上海,我们武行都以为他就是好嗓子好扮相,可是腰腿功夫不见得比我强,要讲‘翻’,大概比不过我。头一天打泡戏《青石山》,我的大马童,钱先生周仓,他们两人那一场〔四边静〕曲牌中的‘身段’,那份好看是我想得到的,惊人的是和九尾狐打的那套,一绕,两绕,三绕踢九尾狐的‘抢背’(抢背,在这里是指关平以刀攒绕九尾狐的刀头,然后把九尾狐踢倒。)这一踢的时候,他自己的靠旗都扫着台毯了,就这一下子后台武行全服了。他跟迟三哥、傅小爷(即迟月亭、傅小山)演《水帘洞》闹海那一场,在曲子里的跟斗翻的那份漂亮,落地那份轻,简直像猫似的,我是真服了。后来我们拜了把兄弟,还有俞五哥(俞振庭)。”以盖叫天前后不同的概念正说明了没看过杨小楼,就不容易理解别人所说杨表演艺术的精湛程度。在我的心目中谭鑫培、杨小楼的艺术境界,我自己没有适当的话来说,我借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里面的话,我觉得更恰当些。他说:“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在笔先,画尽意在。”谭、杨二位的戏确实到了这个份,我认为谭、杨的表演显示着中国戏曲表演体系,谭鑫培、杨小楼的名字就代表着中国戏曲。
(按)孙毓堃先生谈《青石山》说过:“我们先生(指杨小楼)头一回到上海,上海的武行大有较量之意,头天《青石山》的九尾玄狐,就是我的叔叔艺名云中凤扮的,他外号‘一块砖’,为什么叫‘一块砖’呢?因为他的‘跟斗范’能在一块砖的地方起和落。他的艺名本来就含有翻跟斗范儿高的意思。《青石山》的对刀之先,有打‘勾刀’的,有打‘九刀半’(勾刀、九刀半,都是武打中双方都用刀的把子名称。)的。我们先生爱用这套踢‘抢背’。九尾玄狐戴着七星额子,两边挂着二尺多长的珠子穗翎子、狐尾,踩着跷,拿着大刀,这一身啰里啰嗦翻‘抢背’是真不易,就得起的高才能避开这些啰嗦。况且不是‘抢背’之后打住,而接着‘过合’,关平这一踢也不是平常的抬腿一踢,它是一个‘铁板桥’(铁板桥,是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平抬,上身后仰和抬起的这支脚平行。)的范儿,不然怎么靠旗能扫着地呢?关平的‘铁板桥’完了,收回腿来就接着‘大刀花漫头’。两个人的这几下子都是在那千钧一发的功夫,所以极其精彩。除了我叔叔之外,朱二爷(朱桂芳)跟我们先生来这个活儿,也是个‘炸窝’的叫好,邱富棠也有这一下子。”
(按)杨小楼先生的腰腿功夫之所以过硬,据徐兰沅先生说:“杨老板在‘小荣椿’出科之后搭班,不但派不上正戏,而且连配角都当不上。有一次王八十的《挑滑车》,杨的岳帅已经扮上了,王八十向管事的说:‘他那么大个,羊群里跑骆驼,多难看,换人吧。’管事的只好换人。杨第二天就辞班不干了。去天津搭班,又因为人生地疏,生意也不好。后来一个人离开家,到八里庄一个庙里租一间房,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一个人,一出一出地练,只拿‘压腿’举例来说,他比别人下更苦的功,他拴个绳子套,在松树林子里,找个高枝,把绳子一头扔过树枝垂下来自己拿着,把一只脚放在套里,一只脚站着,一面哪里念白,背几出戏再换一只脚,等于搬着‘朝天镫’整出背戏,他这腿上功夫怎么会不过硬呢。”
(按)迟景荣先生是迟月亭先生的儿子,是梅、杨二位多年的笛师,据景荣先生说:“杨老板这出《夜奔》是民国十一年到上海唱戏时学的,有一次他和盖叫天闲聊说:‘我想学学《夜奔》,你有这出吧?’盖说:‘我没有这出,大哥要学,就得请牛松山教。’后来就照办了。可是拿包银唱戏,是天天有戏的,哪里有时间拍曲子,也只能是请牛松山先生给站站地方,共总来了两三回。上海的戏结束之后回北京,才请方先生(方星樵)给拍曲子,曲子熟了之后自己按牛松山给拉的身段练了几回,因为向牛松山学的时候还不会曲子,时间匆匆,牛松山所说的,有的没记住,有的也安不上位了,学会曲子之后等于自己重新来一个,怎么合适怎么弄,反正得弄准了。杨老板自己说过:‘我这个‘远送登高千里目’的动作,就是按照王益女《夜奔》照片上那个像来的,我觉得那个像好。’等到他自己认为全都弄准了之后,有一天在家里请钱先生、王大爷(钱金福、王瑶卿)来看他练这出。看完之后王大爷说:‘你这出不够一卖,(北京饭馆的菜一盘或一碗都习惯称为一卖)可是还挺累,一个人从头到尾没歇头,还显着瘟。’于是商量之后,就穿插几个场子,钱先生徐宁起霸,郭先生(郭春山)白衣秀士王伦坐寨,我们老爷子(迟月亭)和刘八(刘砚亭)的杜千、宋万,后边两支曲子中间又穿插一个徐宁过场,一个杜千、宋万过场,徐宁和林冲见面来一套‘剑枪’(剑枪,是一人持枪,一人持剑的一套把子名称。),下去之后,来一套‘连环’(连环,是武打的方式之一,是一人先上场,随后再上一人、二人对打,一人被打下,再上一人陆续对打。),完了之后,林冲、徐宁打一套‘快枪’、‘双收’(双收,是二人对打,不分胜负,二人同亮相后分别从上下场门下去。),再由杜千开挡,来一个‘四股挡’(四股挡是四个人合组的武打名称。),最后把徐宁打下,林冲上来大家唱尾声。这才够了一卖。就在那年的腊月第一次在开明贴出《夜奔》。林冲的扮相是自己琢磨的。戴倒缨,穿黑绒箭衣。徐宁按水浒上写的应该是武生,可是这套把子是钱先生编的,只好钱先生不勾脸带黑三,唱了两回觉得不勾脸实在难看,就勾了个油红三块瓦,后来又改成揉紫脸勾白圈。京班这个路子的《夜奔》从这时候开始,跟着是李万春到上海向牛松山学了这出戏,回到北京照着杨派路子在‘斌庆社’演出了。李七先生(李寿山)最善于偷戏,看两回就能教,茹富兰就是向李七先生学的。刘宗杨这出戏是我拍的曲子,他外祖(指杨小楼)说的身段,他这出很地道,王连平向刘宗杨学了这出戏教给‘富连成’小四科、五科、六科的武生。另一股道就是向来以教杨派戏为职业的丁永利,不少人都是向他学的。唱杨派路子《夜奔》的人是不少,可是往往追求一般短打武生的效果,已经走了样,没有林冲《夜奔》的分量。
“《麒麟阁·三挡》在京班里原是开场的老生戏,从前汪金林唱这出是抱双锏的。杨老板是向张淇林学的,拿‘门枪’,前面带上《激秦》,后头加上大战魏文通,用〔一封书〕的点子,和前面〔出队子〕、〔水仙子〕的尺寸非常衔接。和魏文通‘大刀枪’被魏文通把枪挑飞,然后又抄起双锏还保持秦琼用锏的特点,这出戏用‘门枪’也是有根据的,因为秦琼是正在充任杨林的侍卫时逃走的。这出戏也是由李七先生教给茹富兰,从此‘富连成’的赵盛璧、杨盛春都有这出戏,孙毓堃也是李七先生教的。刘宗杨的曲子是我拍的。后来和金少山在华乐组班演大轴戏唱《三挡》在金少山后边唱,真有样,压得住,可惜死得太早了。”
(按)载涛先生说:“小楼的《安天会》,在《盗丹》一场唱到‘俺可也向前趋’,在一个‘夺头’点子中蹿上桌子,一只脚刚踩上桌子边就翻身向右起范儿走‘抢背’,‘抢背’落地起来接唱下半句‘细看分晓’,这一系列的蹿上桌子,翻身走‘抢背’下来,立起来左手掀炉盖,抬起右腿,亮一个看丹炉的相,这都在一个‘夺头’点子中完成。这个‘抢背’是表示没注意被丹台(戏台上就是一小张桌挂着葫芦)的金光给打下来了的意思。所以有‘那壁厢隐隐祥光绕’的词儿。还有《盗丹》末一场,出天门和赵天君唱〔水仙子〕‘请请请’也是在一个‘夺头’中连翻两个‘虎跳’还挂一个回头拱手向赵天君告别的相。这是翻筋斗云出了天门,回花果山去了,一出《安天会》就有这么两个翻的地方。张(淇林)杨(小楼)二位都如此。这是有道理的,他二位是什么筋斗都能翻得极好,难道他们不能多翻几个吗?主要因为台上的动作首先要有目的,翻筋斗也不例外,并且还要节奏感强,要有相儿。我最腻味看那无节奏,又没有相儿的筋斗,只是以多为胜,实际再多也没有价值。”
一九二二年的春天,我们“崇林社”排演了《霸王别姬》之后,在吉祥茶园演了些日子,我们“崇林社”应上海的约去演了一个时期,这就是前面我在《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一章里所提到的那一次。在这一年夏天回北京,我就开始组“承华社”,以后和杨先生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在义务戏,或堂会戏,或出外,还是常有机会合作。除了上面已谈过的合作戏之外,还有一出《摘缨会》是和杨、余三人合作的。这出戏是老生的正戏,余叔岩演楚庄王,杨演唐蛟,我演娘娘,每逢演这出戏,我和杨因为活儿太轻,总在前面每人再加一出,这出《摘缨会》等于三人合作的象征。
杨先生不仅是艺术大师,而且是爱国的志士,在卢沟桥炮声未响之前,北京、天津虽然尚未沦陷,可是冀东二十四县已经是日本军阀所组织的汉奸政权,近在咫尺的通县就是伪冀东政府的所在地,一九三六年的春天,伪冀东长官殷汝耕在通县过生日,举办盛大的堂会,到北京约角,当时我在上海,不在北京,最大的目标当然是杨小楼。当时约角的人以为从北京到通县乘汽车不到一小时,再加上给加倍的包银。约杨老板一定没有问题,谁知竟碰了钉子,约角的人疑心是嫌包银少就向管事的提出要多大价钱都可以,但终于没答应。一九三六年,我回京的那一次,我们见面时曾谈到,我说:“您现在不上通州给汉奸唱戏还可以做到,将来北京也变了色怎么办!您不如趁早也往南挪一挪。”杨先生说:“很难说躲到哪去好,如果北京也怎么样的话,就不唱了,我这么大岁数,装病也能装个十年八年,还不就混到死了。”一九三七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北京,他从此就不再演出了。一九三八年(戊寅年正月十六日),因病逝世,享年六十一岁,可称一代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