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序：成周既成，迁殷顽民［1］，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
【注释】
［1］殷顽民：指曾经参与武庚叛乱的殷商遗民。
书序：成周建成之后，王室把不愿归顺的殷商遗民迁徙过去，周公以王的名义发布文诰，史官于是作《多士》。
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1］。
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2］，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3］，将天明威［4］，致王罚［5］，敕殷命终于帝［6］。肆尔多士［7］！非我小国敢弋殷命［8］。惟天不畀允罔固乱［9］，弼我［10］，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11］，惟天明畏［12］。我闻曰：‘上帝引逸［13］。’有夏不适逸［14］，则惟帝降格［15］，向于时夏［16］。弗克庸帝［17］，大淫泆有辞［18］。惟时天罔念闻［19］，厥惟废元命［20］，降致罚［21］；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22］。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23］。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24］，殷王亦罔敢失帝［25］，罔不配天其泽［26］。在今后嗣王［27］，诞罔显于天［28］，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29］？诞淫厥泆［30］，罔顾于天显民祗［31］。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32］。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33］。”
【注释】
［1］商王士：殷商的旧臣。
［2］弗吊旻天：对于上天不善的人，指的是纣王。旻天，秋天，这里指的是上天。
［3］佑命：奉行天命。
［4］将：奉行。
［5］致：通“至”，达，行。
［6］终于帝：终止了他们的帝业。
［7］肆：今，现在。
［8］弋：取代、代替。
［9］畀：给予，给。允罔固乱：相信谎言，倚靠暴乱的人。允，信任。罔，诬。固，凭借。
［10］弼：辅助，帮助，辅佐。
［11］秉：持，守。为：作为。
［12］明：命。
［13］引：规范，制止。逸：淫逸。
［14］适：节制，恰当。
［15］格：通“詻”，教令。
［16］向：劝。时：代词，这。
［17］庸：用，采用，指听取上天的教令。
［18］淫：游。泆：乐。有：又。辞：通“怠”，疑惑，疑虑。
［19］惟时：因此。念：怀念。闻：通“问”，抚恤慰问。
［20］厥：语首助词，没有实际意义。元命：大命，指国运。元，大。
［21］致：通“至”，大。
［22］俊民：杰出的人才。甸：治。
［23］恤：慎重、谨慎。
［24］保乂：安治。
［25］罔敢失帝：不敢违背上天的旨意。
［26］其：之。泽：恩泽，恩惠。
［27］后嗣王：指纣王。嗣，后代。
［28］罔：不。显：明。
［29］矧：何况、况且。勤家：为国家而辛勤劳苦。
［30］厥：语中助词，无实际意义。
［31］天显：即天明，就是指天命。民祗：人民的痛苦。祗，通“病”，痛苦、悲哀。
［32］大丧：指亡国的灾祸。
［33］辞：罪过、过失。
【译文】
周成王元年三月，周公第一次来到新都洛地，以成王的命令告诫殷商的旧臣。
王这样说：“你们这些殷国的遗民！纣王对上天不敬重，上天降下丧亡的大祸给殷国。我们周国奉行天命，奉着上天圣明而威严的意旨，行使王者的诛罚，告诫你们殷王终止了帝业。现在你们这些殷国的遗民啊！不是我小小的周国敢于代替殷国的大命。因为上天不会把大命给予那些相信谎言，倚靠暴乱的人，所以才辅助我周国。否则我们怎么敢谋求大位呢？上天不会把大命给予那些相信谎言，倚靠暴乱的人，我们下民的所作所为，都应该是敬畏天命的。我听说：‘上天制止淫逸。’夏国不节制淫逸，于是上天便降下教令，规劝夏国。但夏桀没有听从上天的教令，大肆游乐、淫逸，并且对上天的教令表示怀疑。因此上天不再眷念、怜悯夏桀，便结束了夏的国运，降下了大的惩罚；于是命令你们的先祖成汤变更夏，任用杰出的人才治理四方。从成汤到帝乙，没有不努力地施行德政，谨慎地祭祀上天的。因此上天建立安治殷国之人，殷国国君也不敢违背上帝的意旨，没有不配合上天施行其恩泽的。后来即位的殷王，很不明白上天的旨意，更何况说他能听从先王的教导为国家而辛勤劳苦呢？纣王淫逸游乐，根本不顾及上天圣明的教导以及百姓的痛苦。因此上天便不再保佑殷，给殷降下了丧亡的大祸。天不会把大命赐给那些不努力施行德政的人，凡是四方小国或大国的丧亡，没有不是因为对罪责的惩罚的。”
【原文】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1］，有命曰：‘割殷［2］，告勅于帝。’惟我事不贰适［3］，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4］，我不尔动，自乃邑［5］。’予亦念天［6］，即于殷大戾［7］，肆不正［8］。”
【注释】
［1］丕：大。灵：善，神圣的。承：受。
［2］割：通“害”，灭亡。
［3］事：指征伐的事。
［4］洪：大。度：法度。
［5］乃邑：你们众多卿士的封邑。
［6］念：思。
［7］即：则，就。戾：罪过。
［8］肆：所以，因此。正：治罪，指治殷商旧臣的罪。
【译文】
王这样说：“你们这些殷国的遗民，现在只有我周王可以奉行上天神圣的命令，命令说：‘灭掉殷，向上天报告。’我们讨伐殷商，你们没有二心，你们王室也归顺我们了。我想要说：‘想到你们太无法度，我们并没有先进攻你们，而你们在自己的封邑首先发难。’我考虑上天的意愿，既然已经降下大祸给殷，所以也就不再治你们的罪了。”
【原文】
王曰：“猷［1］！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2］，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3］，时惟天命［4］。无违［5］，朕不敢有后［6］，无我怨。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7］，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8］，有服在百僚［9］。’予一人惟听用德［10］。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11］，予惟率肆矜尔［12］。非予罪，时惟天命。”
【注释】
［1］猷：大道。
［2］其：乃。迁居西尔：把你们迁居到西面。西，指成周，成周原来在商的西面，所以称西。
［3］奉德：秉性。康宁：安定。
［4］惟：为。
［5］无：不要。
［6］有：或。后：迟延，推后。
［7］有册有典：册和典是记载史实的典籍。
［8］迪：辅，指的是辅臣。简：选择，选拔。
［9］服：事，这里指职务、职位。百僚：百官。
［10］听：受，接受，采纳。德：有德的人。
［11］肆：今。求：招揽，招来。天邑：大邑。
［12］率：用。肆：缓，宽大。矜：怜惜，怜悯。
【译文】
王说：“遵行大道啊！告诉你们这些殷的遗民们，我之所以把你们迁到西面去，并非是我个人秉性好动不喜安定，实在是上天的意思啊！我不能违抗，也不敢有所拖延，千万不要因此而怨恨我。你们知道，你们殷的先人有记载历史的文献，殷变更了夏的大命。现在你们又说：‘夏的辅臣是在殷的王庭中选出来的，在百官之中担任各种官职为殷王服务。’我只听从、任用有德的人。现在我敢将你们从大邑招揽过来，只是赦免你们的罪过，怜悯你们。这不是我的过错，这是上天的命令。”
【原文】
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1］，予大降尔四国民命［2］。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3］，比事臣我宗多逊［4］。”
【注释】
［1］奄：商代诸侯国，都城在今山东曲阜。
［2］降：下达。四国：指管、蔡、商、奄四国。命：命令。
［3］遐逖：远方，远处，指四国，因为他们来自四国，所以才称远方。
［4］事：服务。我宗：我们周族。逊：恭顺，顺从。
【译文】
王说：“殷的遗民们，过去我从奄国来，我曾广泛地对你们管、蔡、商、奄四国小民下达过命令。我是奉行上天的命令征伐你们的，把你们从远方迁到这里，最近你们侍奉臣服我们周族很顺从。”
【原文】
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1］，予惟时命有申［2］。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3］，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4］。尔乃尚有尔土［5］，尔乃尚宁干止［6］。尔克敬，天惟畀矜迩［7］；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8］，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9］，继尔居［10］；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11］。尔小子乃兴［12］，从尔迁。”
【注释】
［1］不尔杀：不杀你们。尔，你们。
［2］时命有申：向你们申述上面的命令。有申，重申，重复。
［3］惟：因为。宾：朝贡。
［4］服：服务。逊：顺从，谦恭的样子。
［5］尚：犹，还，尚且。
［6］宁：安定。干止：劳作和休息，这里指生活。
［7］畀矜迩：赐给你们怜悯或同情。畀，赐给，给予。
［8］不啻：不但，不只。
［9］惟：思。时：好，善。宅：安。
［10］居：事业。
［11］有干：有安乐。有年：有丰年。
［12］小子：指后代子孙。兴：兴盛，兴旺。
【译文】
王说：“告诉你们这些殷国的遗民，现在我不杀掉你们，我只向你们重申上面的命令。现在我修建一座大的城邑在洛这个地方，是因为四方诸侯没有地方朝贡，也是因为你们服务王事、奔走效劳，臣服我们很恭顺。你们仍然拥有你们的土地，你们仍然会有安定的生活。只要你们谨慎敬重，上天便会赐给你们怜悯同情；如果你们不谨慎敬重，你们不仅仅失去你们的土地，我也会把上天的惩罚降到你们身上！现在你们要安居于你们的城邑，继续你们的事业；这样你们就能够在洛邑安乐地生活并且获得丰收。从你们迁居到洛邑开始，你们子孙后代就会兴旺发达。”
【原文】
王曰：“又曰时予［1］：乃或言尔攸居［2］。”
【注释】
［1］时：依从，顺从。
［2］或：通“克”，能够。攸：通“悠”，长久。
【译文】
王又说：“顺从我，顺从我：才能够说你们可以长久地安于你们的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