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曼长年进行着两线作战。他的海军在地中海上缔造着霸权,他的陆军则在亚洲活动。1534年到1553年之间,苏莱曼亲率大军对波斯发动了三次战争。波斯一直是奥斯曼帝国的宿敌,这种敌对不仅体现在国家利益上,还体现在宗教上,因为土耳其人是正统的逊尼派穆斯林,而波斯人则是什叶派穆斯林。不过,自从苏莱曼的父亲塞利姆苏丹在查尔迪兰击败了伊斯玛仪沙阿之后,尽管两国没有签署任何和约,苏丹也一直维持着咄咄逼人的态势,但两国之间的关系还是进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在伊斯玛仪沙阿去世后,他年仅10岁的儿子塔赫玛斯普(Tahmasp)即位。尽管塔赫玛斯普也始终面对着土耳其人入侵的威胁,但这种威胁在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成真。与此同时,趁着土耳其人的注意力在其他方面,塔赫玛斯普还成功唆使奥斯曼帝国边疆地区的比特利斯(Bitlis)总督投到他的麾下;而忠于苏莱曼的巴格达总督则被沙阿的一位拥护者杀害并取而代之。苏莱曼开始了报复行动。他先下令处决了羁押在加里波利的一些波斯囚徒,接着派遣大维齐尔易卜拉欣先他一步开始准备对亚洲的征讨。

这将是易卜拉欣的最后一场战役。他成功劝降了波斯人在边境上的几座要塞,接着在1534年的夏天开进了大不里士。沙阿没有像他的父亲那样鲁莽地为了保卫大不里士打一场会战,而是选择了撤退。苏莱曼苏丹在干旱的山地里行军四个月之后,在大不里士城下与他的大维齐尔会师。接着,他们在10月转向南方,在山地冬季恶劣的天气条件下艰难地朝着巴格达进发。

最终,在1534年的11月底,苏莱曼作为“虔信者的统领”,骄傲地从什叶派的波斯人手中夺得了神圣的巴格达。像易卜拉欣在大不里士所做的那样,苏莱曼对待城中的什叶派信徒十分宽容,这与基督教的皇帝查理五世在突尼斯对穆斯林的虐待形成了鲜明对比。苏莱曼设法找到了伟大的逊尼派伊玛目阿布·哈尼法(Abu Hanifa)的遗骸,此举让逊尼派的信徒们大为赞叹。阿布·哈尼法是先知穆罕默德时代著名的伊斯兰法学家和神学家,此前传说他的遗骸已经被波斯的什叶派穆斯林破坏了,但苏莱曼还是凭借其遗骸上的麝香气味将其找到。苏莱曼立刻命人为这位圣人修建了一座新的坟墓,这座坟墓从此之后就成了一处朝圣之所。从宗教的角度上说,苏莱曼在从异端穆斯林手中夺取巴格达之后发现阿布·哈尼法的遗骸,就如同当年从基督教异教徒手中夺取君士坦丁堡之后发现先知的同伴艾郁普的遗骸一样,堪称一项神迹。

1535年春天,苏莱曼离开巴格达,选择了一条更好走的路回到了大不里士。他在大不里士停留数月以树立奥斯曼帝国的威信,接着在一番洗劫之后离开了这座城市。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很清楚他不可能长期控制距离首都如此遥远的一座城市。实际上,就在他漫长的回师途中,波斯人一直持续不断且卓有成效地骚扰着他的后卫部队,直到他在1536年1月凯旋进入伊斯坦布尔。

伴随着第一次波斯战役的,是易卜拉欣的失势。此时的易卜拉欣已经当了13年的大维齐尔,并且替苏丹掌管着陆军。在这段时间里,易卜拉欣不可避免地树了一些敌人。他们或是嫉恨他的平步青云,或是嫉妒他过大的影响力,或是眼红他富可敌国的财产。还有一些人厌恶他,是因为他偏爱基督徒,而忽视穆斯林的感受。在波斯,他的所作所为似乎有点过头了。在苏莱曼尚未抵达时,他从波斯人手中夺取了大不里士,然后把苏丹的头衔加在了自己的塞拉斯克尔(Serasker,即总司令)头衔之上。他很喜欢人们称他为易卜拉欣苏丹。在那一带,这种叫法十分常见,微不足道的库尔德人酋长往往都拥有苏丹的头衔。但是,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却不太可能这么理解,他很可能会把易卜拉欣的做法视作不忠的表现。在战役进行的过程中,与易卜拉欣素来不合的德夫特达(财政大臣)伊斯坎德·切莱比(Iskender Chelebi)一直在他身边。伊斯坎德·切莱比反对易卜拉欣使用苏丹的头衔,试图劝他放弃这个头衔。

结果,两个人之间爆发了争执,这场争执最终演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伊斯坎德被指控对苏丹图谋不轨和滥用公款,最终惨遭处死。临刑之前,伊斯坎德要来了纸笔,书面控诉易卜拉欣图谋叛逆。穆斯林把人们的临终遗言视作神圣的证词,因此苏丹开始认为易卜拉欣确实有罪。雪上加霜的是,据土耳其的史料记载,苏丹梦见已死的伊斯坎德·切莱比头上带着光环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试图勒死自己。此外,在苏丹的后宫中,那位野心勃勃、拥有俄罗斯—乌克兰血统的新宠罗克塞拉娜(Roxelana)毫无疑问也对苏丹施加了影响。她十分嫉妒易卜拉欣与苏丹之间的亲密关系和他手中掌握的大权。

无论如何,苏莱曼决定迅速而隐秘地解决问题。1536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已经回到伊斯坦布尔的易卜拉欣帕夏被召唤到大萨拉基里奥宫,让他到苏丹的房间去与苏丹共进晚餐。通常来说,在与苏丹共进晚宴之后,他还会在苏丹的住处留宿。第二天早上,人们在大萨拉基里奥宫的大门口看到了易卜拉欣的尸首。尸体上的痕迹表明,他是被勒死的,而且很显然,他曾经拼死挣扎过。他的尸体被一匹套着黑色马具的马驮走,然后立刻埋进了加拉塔的一座托钵僧修道院里,坟墓上连墓碑都没有。按照大维齐尔死亡后的惯例,易卜拉欣的巨额财富被没收,收归苏丹所有。在易卜拉欣发迹之初,他曾经乞求苏莱曼不要让自己攀升得太高,以免跌落下来的时候粉身碎骨。现在果然一语成谶。

苏丹第二次发动对波斯的战争,已经是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匈牙利发生的种种又一次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西方。1540年,按照秘密和约与斐迪南对匈牙利分而治之的亚诺什·佐波尧突然去世了。根据和约,如果佐波尧死时无后,那么属于他的那部分领土就应当交给哈布斯堡王朝。在签署和约时,佐波尧尚未婚娶,因此也没有孩子。但是,不久之后,佐波尧就迎娶了波兰国王的女儿伊莎贝拉。这一行动可能是受到了精明的僧侣马丁努齐(Martinuzzi)的影响。马丁努齐是一名热忱的匈牙利民族主义者,坚决反对哈布斯堡家族。佐波尧后来在布达逝世。临终前,他得到了儿子出生的消息。佐波尧宣布他的儿子斯蒂芬将继承匈牙利的王位,并且留下遗言让臣下寻求苏丹的帮助。

得知这一消息,斐迪南立即动用他能动员的资金和部队,兵发布达。斐迪南自命匈牙利全境的国王,宣称布达是他的合法都城。但是,他的部队未能攻克布达,于是只好选择撤退,仅在佩斯留下了一支守军,另外还占据了几座城镇。面对斐迪南的威胁,马丁努齐和他的反哈布斯堡王朝集团以小国王的名义向苏莱曼求救。苏莱曼对佐波尧和斐迪南签署的密约和其后一系列的不诚实行为大为不满。他说:“这两位国王都不配戴王冠,他们都是背信弃义之徒。”不过,苏丹还是很乐于接待匈牙利的使团。他们希望苏莱曼能够支持斯蒂芬国王。苏莱曼原则上承认了斯蒂芬的王位,但要求他支付岁贡。不过,苏莱曼首先想要搞清楚,伊莎贝拉是不是真的生了一个孩子。于是,他派了一名高官去探明此事的真伪。伊莎贝拉怀抱着婴儿接见了这位官员。她从容地敞开胸怀,当着这位官员的面给婴儿哺乳。土耳其人跪倒在地,亲吻新生儿的脚,承认他就是佐波尧国王的儿子。

整个冬天,苏莱曼都在为又一次进军匈牙利做着准备。1541年夏天,他的军队开进了布达。在此之前,斐迪南的军队再一次试图攻击布达,但马丁努齐在他的教袍外面穿上了胸甲,指挥守军奋力防御,成功地守住了布达。苏丹率军渡过多瑙河,占领了佩斯,随后击溃了撤退中的敌军。接着,苏莱曼在布达接见了马丁努齐和他的民族主义追随者。之后,他借口伊斯兰教法不准许他亲自会见伊莎贝拉,派人把那个躺在黄金摇篮里的婴儿带进了他的大帐。一同前来的还有三名保姆和王太后的主要顾问。苏莱曼在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婴儿之后,让儿子巴耶济德把婴儿抱在怀里,并且亲吻他。接着,婴儿被送还给了他的母亲。

不久,苏莱曼就向伊莎贝拉保证,她的儿子(此时已经以他祖先的名字被正式命名为亚诺什·西吉斯蒙德)到一定年龄之后就可以成为匈牙利的统治者。不过,他要求她现在带着婴儿到特兰西瓦尼亚的利帕(Lippa)[1]隐居。理论上,小国王将作为苏丹的附庸向他纳贡,但实际上,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奥斯曼帝国将要在匈牙利确立永久性的统治。布达及其周边地区变成了奥斯曼帝国的一个行省,由一名帕夏管理,其政府也全部由土耳其人组成,当地的教堂也逐渐被改建为清真寺。

这让奥地利人大为不安,他们又一次开始担心维也纳的安危。斐迪南派出使团到苏丹的大帐下向他求和。他们带了大量的礼物,其中包括一座巨大而精巧的钟。这座钟不仅可以显示时间,还能显示日期、月份,以及太阳、月亮和行星的运行情况。他们认为,既然苏莱曼对宇宙和天体的运行十分感兴趣,这件礼物一定可以投其所好。然而,这样的礼物也没能说服苏莱曼接受使团提出的过分要求——他们的主子仍然希望可以成为匈牙利全境的统治者。苏莱曼先是询问了自己的维齐尔:“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想要什么?”接着,他直接打断了使节的发言,命令道:“如果他们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就让他们走吧。”于是,他的维齐尔斥责使团说:“你们以为帕迪沙阿疯了吗?他怎么可能放弃他第三次靠宝剑赢得的这一切?”

斐迪南又一次试图在战场上夺回佩斯,但他的围城半途而废,他的部队也被打得四散逃窜。接着,在1543年的春天,苏莱曼再一次率军深入匈牙利。经过短暂的围城之后,苏莱曼夺取了格兰(Gran)[2],并将当地的大教堂改建成了清真寺。他把这座城市划入了布达的帕夏辖区,并且加固了它的城防,将其作为在西北方向面朝欧洲的前哨站。他的大军继续前进,在经历了一系列围城战和野外的遭遇战之后,从奥地利人手中夺取了一些重要的据点,并且占领了大片的土地。新占领的土地面积非常广阔,苏莱曼在其上设置了12个桑贾克。这样一来,匈牙利的大部分地区实际上都被并入了奥斯曼帝国的版图,由同时兼顾军事、民政和财政功能的井井有条的土耳其式政府体系管理了起来。匈牙利的这种状态将持续一个半世纪之久。

至此,苏莱曼在多瑙河流域的胜利达到了顶点,此时进行和谈就成了符合相关各方利益的一件事。查理五世本人希望和谈,以便腾出手来对付新教徒。因此,哈布斯堡家族的兄弟俩——查理五世和斐迪南——终于都同意与苏丹和谈(至少是在陆地上)。在与布达的帕夏达成停战协议之后,他们联合派出了一系列特使前往伊斯坦布尔。经过三年的努力,他们终于在1547年取得了成果,在阿德里安堡签署了为期五年、承认现状的和约。根据这项和约,苏莱曼可以保留所有新征服的土地;匈牙利的领土还有一小部分留在斐迪南的手中,但它需要为此向奥斯曼帝国政府支付岁贡。查理五世在奥格斯堡(Augsburg)[3]在这项和约上签了字,法国国王、威尼斯共和国和教皇保禄三世(尽管他在对待新教徒的态度问题上与查理五世不和)也都在和约上签了字。

对于苏莱曼来说,这项和约也来得恰逢其时,因为在1548年的春天,他已经准备好对波斯发动第二次战争了。不过,这次战争并不是决定性的,他取得的战果仅仅是夺取了凡城(Van)。

按照东西方之间来回摇摆的惯例,苏莱曼接下来又一次投身匈牙利事务。在阿德里安堡签署的和约并没有能够维持满五年。此时的匈牙利实际上由三股势力瓜分,而斐迪南很快就开始对自己占有的份额感到不满。土耳其人的布达帕夏辖区将斐迪南的领土和特兰西瓦尼亚分隔开了。在特兰西瓦尼亚,伊莎贝拉王太后和她年幼的儿子待在利帕,为他继承这个面积狭小但十分繁荣的国家做着准备。不过,在这里最有影响力的人却是野心勃勃的僧侣马丁努齐。为此,伊莎贝拉向苏莱曼诉苦,于是苏莱曼下令剥夺这位僧侣的权力,并命人把他绑上送到伊斯坦布尔来。

这样一来,马丁努齐就开始密谋反对苏丹了——这不仅符合斐迪南的利益,更符合他自己的利益。1551年,他偷偷地说服伊莎贝拉拿特兰西瓦尼亚跟斐迪南交换别的地方的土地,于是将特兰西瓦尼亚变成了奥地利的领土。因为促成此事有功,马丁努齐获得了枢机主教的头衔。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苏莱曼立即把奥地利的使节扔进了安纳托利亚堡垒的黑塔(这是博斯普鲁斯海峡一带著名的监狱)中。这位使节在里面遭受了两年的折磨,被放出来时已经几乎是个死人。接着,苏莱曼命令深受信任并将在日后成为大维齐尔的穆罕默德·索科卢(Mehmed Sokollu)不顾渐凉的天气率军开进特兰西瓦尼亚。大军夺取了利帕,在那里留下了一支守备队后又撤了出来。

斐迪南围攻了利帕,并且收复了这座城市。尽管马丁努齐也参与到了这一行动之中,但是他其实想安抚土耳其人的怒火。他对处于困境之中的奥斯曼守军异常宽大,希望借此获得苏丹的原谅和奖赏。斐迪南觉察到了马丁努齐的不忠举动,于是命令他手下的将领处死马丁努齐。他们买通了马丁努齐的秘书,趁他坐在桌旁时用刀捅伤了他。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西班牙和意大利士兵冲了进去,向呼喊着“耶稣!玛利亚!”的马丁努齐开火。他们在他的身上一共留下了63处伤口。

1552年,奥斯曼军队再次入侵了匈牙利。他们夺取了一系列城堡,迅速增加了土耳其人控制区的面积。他们击败了斐迪南派来的一支军队,俘获了半数的敌人,并把他们送到布达卖为奴隶。由于人数太多,他们只好把这些人贱卖。不过,到了秋天,奥斯曼军队却在布达东北方向的埃尔劳(Erlau)[4]遭遇了英勇的抵抗,在进行漫长的围城之后不得不解围撤退。

在签署了一项停战协议之后,苏丹又在1553年发动了他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针对波斯的战争。趁着苏莱曼忙于匈牙利事务的时机,沙阿对土耳其人发动了攻击(他有可能是受到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怂恿)。沙阿的儿子出任波斯军队的总司令,率军夺取了埃尔祖鲁姆(Erzurum)。负责管理埃尔祖鲁姆的帕夏被波斯人引入了埋伏圈,遭遇了惨败。接着,波斯人又取得了一系列胜利,以致欧洲人都在喜气洋洋地传递消息说,波斯人已经夺取了托鲁斯山脉的山口,兵锋已经威胁到了叙利亚。现在,轮到苏莱曼复仇了。

在阿勒颇度过了一个冬天之后,苏莱曼和他的大军在春天发动进攻,夺回了埃尔祖鲁姆。接着,他们在卡尔斯(Kars)[5]附近的幼发拉底河上游渡河,一路上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大肆破坏,将波斯人的土地烧成一片废土。他们与敌人在波斯的国境内交战,连战连捷。事实证明,波斯人根本无力在野战中抵抗苏丹的大军,也无法夺回被土耳其人占领的土地。不过,土耳其人也不可能永久性地在如此遥远的地方占据土地,因为他们既没有能力彻底解决波斯人,也无法对波斯人的威胁坐视不顾。这样一来,双方就陷入了对彼此都没有好处的僵局。1554年的秋天,波斯人的使节来到埃尔祖鲁姆,双方签署了停战协议,又在第二年正式签署了和约。

苏莱曼的亚洲战事至此告一段落。事后算来,这些战争也不能说是没有收获。根据和约,苏莱曼放弃了大不里士及其周边地区,这相当于承认了他没有能力永久性地深入波斯的心脏地带,正如同他没有能力深入中欧的心脏地带一样。不过,他还是在东方为他的帝国拓展了领土,牢牢占据了巴格达、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南部以及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河口,在波斯湾获得了立足之地。现在,奥斯曼帝国的版图已经从印度洋一直延伸到了大西洋。

第一场波斯战争伴随着苏莱曼的宠臣易卜拉欣之死,而第三场波斯战争则招致了另外一场变故,其可怕和不祥的程度在奥斯曼帝国历史上殊为罕见。在这两场战争之间的20年中,苏莱曼越来越严重地受到他的斯拉夫宠妃的影响——欧洲人通常将她称作拉罗萨(La Rossa)或是罗克塞拉娜。她是一位乌克兰牧师的女儿,在加利西亚地区(Galicia)[6],被俘。因为她有着愉悦的笑容和欢快的性情,土耳其人把她叫作“许蕾姆”(Khurren),意为“爱笑的人”。她逐渐取代居尔巴哈(Gülbahar,意为“春天的玫瑰”),成了苏丹的新宠。而在朝政方面,她也取代了易卜拉欣的地位,而且很可能促成了易卜拉欣的死亡。她身材纤细,举止优雅,她的魅力主要来自让人愉悦的个性,而非她的美貌。她用她的魅力来抚慰人心,用她的活泼来促人奋进。善解人意而机敏伶俐的罗克塞拉娜能够猜透苏莱曼的心事,并且善于诱导他的行动,以满足自己对于权力的渴求。居尔巴哈的地位原本仅次于苏莱曼的母亲苏丹皇太后(Sultana Valide),可谓后宫里的“第一夫人”;但是罗克塞拉娜设法取而代之,让居尔巴哈陷入近乎被放逐的境地,每年都有一段时间要待在马格尼西亚。

罗克塞拉娜在怀上苏丹的孩子之后,设法为自己争取到了伊斯兰教法中苏丹的合法妻子的地位,与苏丹确立了婚姻关系——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从来没有哪一位奥斯曼苏丹的嫔妃获得过这样的地位。大约在1541年,供苏丹的后妃居住的旧宫被大火毁坏,于是罗克塞拉娜又开创了一条先例,作为后妃入住了苏丹居住并处理公务的大萨拉基里奥宫。她带着她的财产和一大群随从搬进了大萨拉基里奥宫,其中包括100名侍女和私人裁缝若干,光是为她置办食物的供应商就带了30名奴隶一同前往。根据惯例,女人是不许在大萨拉基里奥宫就寝的,罗克塞拉娜却在那里度过了余生。在大萨拉基里奥宫与世隔绝的庭院里,新的后宫建了起来,取代了旧的后宫。

在易卜拉欣被处死之后,罗克塞拉娜花了七年的时间,最终成了苏丹身边最具影响力的人——她设法让鲁斯坦帕夏(Rustem Pasha)成了大维齐尔。鲁斯坦帕夏娶了罗克塞拉娜和苏丹的女儿米赫里马赫(Mihrimah),因此他实际上是苏莱曼的女婿(而易卜拉欣曾是苏莱曼的姐夫)。鲁斯坦帕夏阴郁而勤奋,是一位能力出众的管理者,特别是在财政方面。苏丹逐渐把政府的权柄越来越多地移交给了鲁斯坦帕夏,罗克塞拉娜也就随之越来越接近其权势的巅峰。

尽管苏莱曼宽容、公正而又富于感情,但他的内心还是有着一种丑陋的冷酷。他天生就有着对绝对权力的执迷,对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力的人都充满怀疑。罗克塞拉娜很清楚如何利用苏莱曼的这种个性。她为苏丹生育了三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分别是塞利姆、巴耶济德和杰汉吉尔(Jehangir),她决心让她的长子成为苏丹宝座的继承人。但是,苏莱曼想让他的长子、由居尔巴哈生育的穆斯塔法成为自己的继任者。穆斯塔法年轻俊朗,大有前途,“学识渊博,行事谨慎,年纪也堪当大任”。在父亲的安排下,穆斯塔法曾经在多个职位上有过历练,此时则作为阿马西亚的总督,走在前往波斯的路上。由于他为人慷慨,作战勇敢,近卫军也把他视作其父的合格接班人,效忠于他。

就在第三次波斯战争开始时,时年60岁的苏莱曼起初并不想亲自带兵出征,于是将指挥权交给了鲁斯坦帕夏。但是,鲁斯坦帕夏很快就派人回来报信说,近卫军对这一安排不甚满意,躁动不安。考虑到苏莱曼年事已高,近卫军要求让穆斯塔法指挥他们。鲁斯坦帕夏报告说,近卫军认为年迈的苏丹已经无力御驾亲征,而且只有大维齐尔本人不同意穆斯塔法取代自己的军务。他宣称,穆斯塔法很乐于听到这些煽动言论,因此恳求苏丹立刻亲自前来接管军队的指挥权,以保证苏丹宝座的安全。罗克塞拉娜的机会来了。她轻而易举地利用苏丹的疑心,激发出他对穆斯塔法的野心的不满。她让苏丹相信,他的儿子试图夺取他的苏丹大位,就像他的父亲塞利姆夺取其父巴耶济德二世的大位那样。

自己究竟是出兵还是不出兵,苏莱曼犹豫不决。他的心中充满疑问和道德上的顾虑,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自己的儿子。最终,他决定抛弃私人因素,把问题上升到理论层面,让大穆夫提来给出一个公正的决断。根据巴斯拜克的记载:

(苏丹对大穆夫提说:)在伊斯坦布尔,曾有一位颇有地位的商人,准备离家一段时间。临走之前,他让一个深蒙其恩惠的奴隶照看他的家业,相信他能忠实地照看好自己的妻儿。主人刚一离开,这个奴隶就开始侵吞主人的财产,谋害主人的妻儿,甚至还图谋彻底搞垮他的主人。苏丹问穆夫提:“应当怎样处置这个奴隶才是合法的呢?”穆夫提回答道,在他看来,这个奴隶应当被折磨至死。

于是,苏莱曼在宗教层面上的疑虑就打消了。他向东方进军,在9月到达了他设在艾雷格里(Eregli)的大本营,并且召唤身在阿马西亚的穆斯塔法前来。穆斯塔法的朋友们认为前途凶险,央求穆斯塔法不要听从苏丹的命令。但穆斯塔法回答说,如果他难免一死,那么最好是把自己的生命还给赐予他生命的那个人。巴斯拜克写道:“穆斯塔法面临着两难处境。如果他去见他盛怒之下的父亲,毫无疑问是有风险的;而如果他不去,那么就等于承认自己意图谋反。”“他选择了更勇敢也更危险的那条路”,去了他父亲的大营。

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他十分大胆地把营地安在了其父营地的旁边。在接见了维齐尔们之后,他骑上一匹装饰华丽的战马,在维齐尔们的陪伴下和近卫军士兵的欢呼声中走进了苏丹的大帐。他以为会在这里获得苏丹的接见。在大帐里,

看上去一切都好。没有士兵,没有贴身的仆人,也没有侍从。不过,大帐里有几个强壮结实的聋哑人(土耳其人很看重的一类仆人)——他们是来杀他的。他刚一迈进内帐,他们就扑了上来,试图用绳子把他捆住。孔武有力的穆斯塔法拼命抵抗,不仅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更要保住自己的宝座。毫无疑问,如果穆斯塔法能够设法逃脱,跑到近卫军中,他们显然会为他的遭遇感到义愤和同情,他们不仅会保护这位他们最青睐的皇子,还会帮助他夺取苏丹的大位。距离搏斗现场只隔了一层亚麻帐子的苏莱曼害怕会发生这种情况……于是把头探了出来,用严厉而带有威胁意味的目光瞪着那几个聋哑人,并且做了几个威胁性的手势,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惊恐的聋哑人更加奋力地搏斗,把不幸的穆斯塔法狠狠地摔倒在地,在他的脖子上套上弓弦,将他勒死。

他的尸体被放在毯子上,在大帐前面示众。军中普遍为他的死亡感到哀痛,近卫军更是既惊愕又愤怒。但是,既然他们心仪的领袖已死,他们也无可奈何。

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苏丹解除了鲁斯坦的指挥权和其他职务(无疑,鲁斯坦本人也并不全然反对这一做法),然后将他送回伊斯坦布尔。不到两年,鲁斯坦的继任者艾哈迈德帕夏被处决,鲁斯坦随即恢复了大维齐尔的职务。在这一过程中,罗克塞拉娜的坚持无疑发挥了作用。

不到三年,罗克塞拉娜去世了。她的去世让苏丹伤痛不已。他把她安葬在了专为她兴建的陵寝中,位置就在新建的苏莱曼清真寺旁边。不过,她在生前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确保苏丹之位会传到她的两个年岁较长的儿子手上。她最喜爱的长子塞利姆是一个无能的酒鬼,而较年轻的巴耶济德则是一个更加称职的接班人。巴耶济德很像他的父亲,继承了他更多正直的品质,也更受到近卫军的欢迎。她最小的儿子杰汉吉尔是一个驼背,在脑力和体力上都不突出,却热忱地仰慕穆斯塔法。在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被谋害后不久,杰汉吉尔悲痛不已而又忧虑万分,很快也染病去世。

仅存的兄弟二人相互仇视。为了将他们分开,苏莱曼让他们分别掌管帝国的一部分。结果,几年之后,获得各自所辖区域内的军事力量支持的兄弟二人就爆发了内战。1559年,在其父手中的军事力量的支持下,塞利姆在科尼亚击败了巴耶济德,迫使巴耶济德带着四个儿子和一小支精干的武装力量逃到了波斯沙阿塔赫玛斯普那里避难。起初,巴耶济德获得了作为奥斯曼帝国皇子应有的优待。作为回报,巴耶济德也给沙阿送去了各种礼物,包括50匹装配了精良马具的土库曼马,还让他手下的骑手为波斯人展示了惊人的骑术。接着,苏丹和沙阿之间开始了漫长的外交活动。苏丹的使节要求引渡巴耶济德,或是将他处决;沙阿则表示,按照伊斯兰教法规定的穆斯林待客之道,他不能接受这两项要求。一开始,沙阿希望可以利用手中的人质,从苏丹那里讨回在第一次战争中丢掉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但他的希望落空了,巴耶济德也只能在幽禁中日渐憔悴。

最终,面对奥斯曼帝国占据优势的军事力量,沙阿只能选择屈服妥协。他同意由苏丹派人在波斯的土地上处决这位皇子。沙阿在得到一大笔黄金之后,把巴耶济德交给了一位来自伊斯坦布尔的行刑官。这位皇子要求在死前再见自己的四个儿子一面,并拥抱他们一下,但被告知“忙好眼前的事情吧”。接着,弓弦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勒死了。

接着轮到了他的四个儿子。他的第五个儿子年仅三岁,也在苏莱曼的命令下于布尔萨遭遇了相同的命运,被一位深受苏莱曼信任的宦官杀害。

就这样,沉湎酒色的塞利姆在继承苏莱曼大位的道路上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奥斯曼帝国也将因此走向衰落。

[1] 现名为利波瓦,位于今天的罗马尼亚西部。

[2] 匈牙利北部城市,位于布达佩斯西北部46千米处,匈牙利语名字为埃斯泰尔戈姆(Esztergom)。

[3] 位于今德国南部,巴伐利亚的西南部。在神圣罗马帝国时期,奥格斯堡是帝国的自由城市,直属于皇帝。

[4] 匈牙利人将其称作埃格尔(Eger)。

[5] 位于今天土耳其的最东部,与亚美尼亚交界。

[6] 东欧的一个地名,这一地区现在属于乌克兰和波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