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的早晨似乎永远一成不变。我想是否所有的日子都是如此。这是一个回收的日子。我的黛博拉姑婆低低的苍老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当然了,耶稣死了。世上唯有这一天,耶稣死了。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也死了。耶稣在地狱。但是明天,只要等到明天,你会看到大事发生。”

我记不清她了,就像你记不起某个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的人一样。但她像读日报一样给我读《圣经》,我猜她也正是这样想的,正如一些事情总会发生,但还是又新鲜又令人激动。每个复活节,耶稣都真的从死人堆里站起来,这是奇迹,虽在意料之中,但仍然新鲜。对她来说,这好像不是发生在两千年之前,而是现在。这是她当时灌输给我的。

我记不得以前是否想去打开店门。我觉得自己憎恨每一个懒散的早晨。但今天我想离开。我用全身心爱着我的玛丽,在某些方面,比爱我自己还多,但我经常不专心听她讲话,这也是真的。当她谈到服装每年的流行款式、有关身体健康以及让她欢喜开心的闲话时,我根本听不进去,所以有时她会叫道:“你应该知道的。我告诉过你。我清楚地记得礼拜四早上告诉你的。”事实完全如此。她确实告诉过我。她在特定的地方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今天早晨,我不仅不听,我还想逃离。也许我想说说自己,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公平地讲,她也不听我说话,有时这是件好事。她听我说话的语气和音调,由此得到健康方面的实情,以及我的情绪如何,我是不是累了或情绪低落。这倒是个再好不过的方式。现在想想,她不听我说话,是因为我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在和我内心某个黑影听众说话。她也不真正在和我讲话。当然,如果有关孩子或其他紧急危机时,一切都会不同。

我经常思考对于不同性质的听众,讲话会怎样变化。我的很多话都是讲给故去的人听的,比如住在普利茅斯岩的小个子姑婆黛博拉或老船长。我发现自己在和他们辩论。记得有一次在疲惫而乏味的争论中,我冲着老船长大叫:“我必须那样吗?”他清晰地回答:“你当然要那样。不要低声哼哼。”他从不争辩,从不,只会说我必须那样,于是我就那样做了。关于这个,没有什么神秘或神奇的。其实你是在寻找内心深处已经形成或已经确定的某个建议或者借口。

至于单纯的倾诉,是另一种方式的讲话。在杂货店里,我那些或沉默不语或声音清脆的罐装和瓶装食物都配合得很好。邂逅的动物和小鸟也是如此。它们不争不辩,也不搬弄是非。

玛丽道:“你不是要走了吧?还有半个小时呢。起这么早就为了这个。”

“大堆的板条箱要打开,”我回答道,“开门前要把东西摆到货架上。很多事要拿主意。酸黄瓜和西红柿能否放在一个货架上?罐头杏和桃会不会吵架?你肯定知道颜色搭配在一件衣服上多重要。”

“你在拿所有东西开玩笑,”玛丽道,“但我挺开心的。这比发火强。很多男人爱发火。”

我出来得早了。红贝克还没出现。你可以根据那条狗来对表,或者任何一条狗。半小时后,它会精准地开始不紧不慢地游荡。乔伊·莫菲不同,他还没出现。银行还没开门营业,但这不意味着乔伊不会在那里看账簿。镇上很静,毫无疑问,很多人都离开去度复活节周末了。与独立日、劳动日一起,它们是最大的节日。即使不想离开,人们也会离开。我相信甚至榆树街的麻雀都走了。

我看到斯通沃尔·杰克逊·史密斯在执勤。他刚在前桅餐厅喝完一杯咖啡。他瘦削脆弱,身上的手枪和手铐看起来大得不合比例。斜戴着警帽,他神情很快活,正用一根削尖的鹅毛管剔着牙。

“生意好啊,斯托尼。日子辛苦难熬,金钱却滚滚来啊。”

“啊?”他道,“没人留在城里。”他话里的意思是希望自己也不在城里。

“有谋杀案吗,斯托尼?或者其他恐怖事件?”

“很安静,”他道,“几个孩子在桥上毁坏了一辆车。但是,见鬼,那是他们自己的车。法官要他们付钱修桥。你听说了弗勒德汉普顿那里的银行被抢劫了吗?”

“没有。”

“没看电视?”

“我们还没电视。他们拿的多吗?”

“一万三,他们说。就在昨天停止营业之前。三个家伙。四级警报。威利现在已经上高速路了,他的头都要爆了。”

“他的觉睡得不少啊。”

“我知道,但我没怎么睡。我整夜都在外面。”

“你觉得会抓住他们吗?”

“嗯,我觉得会。如果关系到钱,他们通常会抓住的。保险公司不停抱怨,从不让人放松。”

“如果他们没逮着你去跟进这案子,那倒挺不错的。”

“对呀。”他道。

“斯托尼,我希望你去看看丹尼·泰勒。他看起来病得很重。”

“只是时间问题,”斯托尼道,“但我会过去的。真是难过啊。多好的家伙。多好的家庭。”

“这让我很伤心。我喜欢他。”

“嗯,对于他你也做不了什么。要下雨了,伊。威利讨厌弄得湿漉漉的。”

在我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我愉快地走进巷子,兴奋地打开后门。猫在门口等着。我不记得有哪个早晨,这只干瘦、机灵的猫不在后门等着,俟机进去,我也从来都是朝它扔根棍子,或者赶它走。在我的印象里,它从未从后门进去过。它的耳朵在打斗中被撕破了。猫是奇怪的动物吗?还是因为它们跟我们很相像,才让我们像对猴子一样对它们也产生了好奇心?可能有六百或八百次,那只猫想进去,但都没有成功。

“你应当得到一个狠狠的教训。”我跟那只猫说。它正坐在自己的尾巴圈里,尾巴尖儿在前爪间轻轻摇动着。我走进黑魆魆的店铺,从架子上拿了一罐牛奶,打开,倒进杯子。然后我端着杯子走到储藏室,然后把杯子放在进门处,让门开着。它严肃地观察着我,看看牛奶,然后走开了,从篱笆上滑到银行后面去了。

我看着它离去,这时乔伊·莫菲走进巷子,手里拿着银行后门的钥匙。他看起来疲惫不堪,无精打采的,好像不曾睡觉。

“你好,郝雷先生。”

“我以为今天你们不营业。”

“看起来好像我从不休息。账簿上有三十六美元的错误。昨晚我工作到午夜。”

“少了吗?”

“不,多出来了。”

“那该是好事。”

“嗯,不好。我得找出来。”

“银行都这样诚实?”

“银行是的。只有某些人不诚实。如果我想有假期,我得先把它找出来。”

“希望我懂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我能用一句话告诉你我知道的。钱生钱。”

“这对我没啥用。”

“对我一样。但我确信能给出建议。”

“比如什么?”

“比如不要接受第一个提价;比如如果有人想卖,他一定有卖的理由;比如一件东西只对想买的人有价值。”

“速成课?”

“对。但没有第一条,一切都无用。”

“钱生钱?”

“这一条就把我们都排除在外了。”

“不是有人能借吗?”

“对,但你得有信用,那也是钱的一种。”

“看来我还是守着杂货店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听说弗勒德汉普顿银行的事了吗?”

“斯托尼告诉我的。真有趣,昨天我们刚谈论过这个,记得吧?”

“我那边有个朋友。有三个家伙,一个说话带着口音,一个跛着脚。三个家伙。一定会抓住他们。也许一周就够了。也许两周。”

“难啊!”

“哦,我不知道。他们不够聪明。有条定律专门针对不聪明的家伙。”

“昨天很抱歉。”

“没事。我说得多了。还有一条法则——别说话。我要学会这个。嗯,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哪有啊。没睡多少觉。”

“有人生病?”

“没有,不过是又一个失眠的夜晚而已。”

“我懂你……”

我打扫了店铺,拉起遮阳帘,不知道我在做这些还是恨这些。乔伊的法则一直停留在我的脑子里。我和货架上的朋友讨论起事情,或许很大声,或许不是。我也不知道。

“好伙计,”我说,“如果有那么简单,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人去做?为什么每个人几乎都会一次次犯同样的错误?是不是总有些事情被忘记了?可能最真实的弱点就是某种形式的善良。马鲁洛说钱没有心肝。投资家的善良都是弱点,这不是真的吧?你怎样让普通善良的叫作乔的伙计们在战争中杀人?嗯,如果敌人看起来不一样或讲话不一样,会好办一点。但内战呢?嗯,北方佬吃婴儿,南方佬让囚犯挨饿。这些都好办。我马上走到你们那边,切片的甜菜和听装小蘑菇。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和你们谈谈。大家都想。但我接近它了——那就是,要点。如果思维准则就是事物准则,那道德就是相互关联的,行为和罪恶——在一个相互关联的宇宙,也是相互关联的。不得不关联。不能分离。这是要点。”

“你,干麦片,有个带米老鼠面具的盒子,用你那个商标加上十美分能得到一个口技小玩意儿。我得把你带回家,但现在你坐好听我讲。我当作笑话讲给亲爱的玛丽听的那些话是真的。我的祖先,那些万分可敬的船主和船长,在大革命期间以及后来的一八一二年,已经确定获得签发的文书来查抄商船,他们觉得自己非常爱国,非常高尚。但对于英国人来说,他们是海盗。他们把东西抢来就留下了。家族财富就是这样开始积累的,但我父亲都赔光了。这是钱生钱的由来。我们为此感到骄傲。”

我搬进来一箱西红柿酱,打开,把漂亮修长的小罐头摆在空空的货架上。“可能你不懂,因为你是外来的。钱不仅没心肝、没荣誉,也没有记忆。如果你能暂时拥有它,钱自动就获得了尊重。你别以为我在贬低钱。我很欣赏钱。先生们,请让我介绍几个新成员加入我们的集体。我要把它们放在你们这些调味番茄酱旁边。欢迎这些配面包奶油的酸黄瓜加入新家庭。它们是纽约来客,在那里出生、切片、装瓶。我在这儿和我的朋友谈论钱。你们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嗯,你们应该知道那个名字。我觉得世上的人都知道呀。我们国家和英国打仗的时候,他们卖牛肉给英国人,开始发了大财,他们的钱和其他钱一样令人羡慕,这个家族也是如此。在另一个时代,可能他们全是最伟大的银行家。创始人从军队买了三千条来复枪。军队认为这些枪有危险的瑕疵,弃之不用,于是他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了回来,可能每条五十美分。很快,弗里蒙特[27]将军开始向西英勇行军,然后购买了这些来复枪,难以置信,每条二十美元。没人听说这些枪在士兵手里是否爆炸了。这就是钱生钱。只要你获得钱,并用它生钱,如何获得的无关紧要。我不是愤世嫉俗。我们的主人和老板,有着古罗马名字的马鲁洛,他是非常正确的。牵涉金钱的地方,一般的行为准则就不起作用了。我为什么要和食品杂货说这个?可能因为你们言语谨慎。你们不会重复我的话,或去造谣。只有当你有钱的时候,钱才是粗鄙的俗物。穷人觉得它很迷人。但你不觉得如果一个人对金钱非常感兴趣的话,他应该了解金钱的一些属性、特点和习惯?恐怕很少有人会这样做。那些伟大的艺术家或守财奴,只对金钱本身感兴趣。你还要把那些战战兢兢的守财奴剔除出去。”

现在地板上有一大堆空盒子,我把它们搬到储藏室堆放整齐保存起来。很多人用它们装东西回去,就像马鲁洛所说:“这样省袋子,小孩。”

又是那个“小孩”。我不再在乎它了。我原谅他叫我“小孩”,即使他真的认为我是“小孩”。我在堆盒子的时候,前门传来连续的敲击声。我瞧了瞧我那硕大的银色旧铁路手表,你知道吗?我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在九点开门。现在已经九点一刻了。和食品杂货讨论事情让我忘了一切。透过门上镶着铁的玻璃挡板,我看到那是玛姬·杨—亨特。我从未真正看过她,或真正审视过她。也许这就是她要来算命的原因,不过是要确保我知道她的存在。我不应该转变得这么快。

我把门甩开。

“我不是故意非要把你喊出来的。”

“我确实晚了。”

“是吗?”

“对,现在九点多了。”

她悠闲地走进来。圆圆的臀部好看地翘着,每走一步都一上一下悠悠晃动着。她的前胸隆起得高高的,根本不必特别去强调。它们就在那儿。小伙儿乔伊用“美女”来称呼玛姬这一类型,我自己的儿子艾伦可能也是如此。也许我是第一次打量她。她长相齐整,鼻子有点长,嘴唇外部描画得比实际丰满,尤其是下唇。头发染成光亮的栗棕色,那种颜色在自然界根本没有,但挺漂亮。她下巴纤细深陷,但脸颊上肉很厚,颧骨很宽。玛姬的眼睛被特别修饰过。它们在灯光下由浅褐色变为蓝色,再变为青灰色。这是一张坚忍的脸,承受了一切或能承受一切,即使是暴力袭击或重拳相向。她扫了一眼我和食品杂货,又转向我。我想她是个仔细的观察者,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回忆者。

“希望你不会有和昨天一样的问题。”

她大笑道:“没有,没有。我不是每天都有一个旅行推销员的。这次我真的没咖啡了。”

“大部分人都这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

“嗯,每天早上前十个人都是没咖啡了。”

“真的?”

“对。另外,我想谢谢你派你的推销员来。”

“那是他的主意。”

“但却是你促成的呀。哪种咖啡?”

“没关系。不管哪种咖啡,我做的咖啡都很糟糕。”

“你计算分量吗?”

“嗯,但仍很糟糕。咖啡不是——我差点说‘我的一杯茶’。”

“你确实说了这个。试试这款混合的。”我从架子上取过一个罐子,她伸手从我手中接过去——就这一个小动作——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动,扭摆着,无声地宣布着它们的存在。我在这儿,我是玉足。还有我,大腿。没有比我更好的,我是柔软腹部。一切都那么新鲜,真是第一次见到。我屏住呼吸。玛丽说一个女人只要她愿意,就能自如地发出信号。如果是真的,那玛姬就有一个交流系统,从尖尖的漆皮脚尖到蜷曲柔软的栗棕色头发。

“你看起来已经克服了自己的低落情绪。”

“我昨天是那样的。也不懂它们从哪里来的?”

“我还能不理解?有时候就是不知道原因,我也会有。”

“你算命算得不错啊。”

“不满意?”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你不相信这些东西。”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正巧触碰到了某些事情,那些我正在想和正在做的事情。”

“比如哪些呢?”

“比如现在是要有所改变的时候了。”

“你觉得我在用牌作弊,对吧?”

“和这没关系。如果你作弊,什么导致你去做的?你想过没有?”

她死死地盯着我,带着怀疑、探究和疑问。“对!”她柔声道,“我没什么意图,我也从未想过这个。如果我在牌里作弊,什么原因让我这样做?这就像用反作弊来揭穿作弊。”

贝克先生从门口往里张望。“早上好,玛姬,”他招呼道,“伊森,你对我的建议有何想法?”

“我确实有想法。我想和您谈谈呢。”

“什么时候都行,伊森。”

“好的,工作日我出不去。您知道,马鲁洛几乎不来这儿。明天到家里去?”

“好,从教堂回来吧。这主意不错。你带着玛丽四点来。女士们闲聊复活节帽子的时候,我们可以溜出去……”

“我有一百件事情想问。我想我最好把它们写下来。”

“我知道的,你随便问。到时见。再见,玛姬。”

他出去后,玛姬道:“你开始得挺快的。”

“也许只是热身一下。对了,知道什么会很有趣吗?昨天如果你蒙着眼或者用类似的形式去翻牌,看看它们准不准?”

“不行!”她说,“那不灵的。你在开玩笑,或者你真的对它感兴趣了?”

“我只是从某种角度观察它,无所谓信不信。我不相信超感官意识,闪电、氢弹,甚至紫罗兰或鱼群,但我知道它们的存在。我不相信鬼,但我见过它们。”

“你此刻真在开玩笑了。”

“我没有。”

“你好像不是原来的你了。”

“对呀。时间一长,也许没人会是。”

“什么原因呢,伊?”

“我不知道。也许我厌倦了做一个杂货店伙计。”

“时候到了。”

“你真的喜欢玛丽?”

“当然了。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们看起来不是一类人——哦,你和她很不一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真的喜欢她。我爱她。”

“我也爱她。”

“真幸运。”

“我知道我幸运。”

“我指的是她。好了,我要去煮我那糟糕的咖啡了。我要考虑一下纸牌交易。”

“越快越好,别等它凉了。”

她哒哒走了出去,匀称的臀部犹如高弹性橡胶跳跃着。我过去从未了解过她。我纳闷生活中有多少人我只是见过,却从没了解过。想想都让人惊讶。又是个要点。两人相遇时,每个人都会被对方改变,于是你看到了两个新人。也许这个意思是——去他的,太复杂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允许自己去思考这类事情。忘记准时开门营业这一点让我恐慌。这就比如把你的手帕或者眼镜等类似的什么东西掉在了芝加哥的谋杀案现场。这意味着什么?什么罪行?什么谋杀?

中午我做了四个三明治,夹了奶酪火腿,还有生菜和蛋黄酱。火腿和奶酪,火腿和奶酪……男人一结婚,运气就爆棚。我拿了两个三明治和一瓶可乐到银行后门,把它们递给乔伊小伙儿。“找到错误了吗?”

“还没有。你知道,我趴得太近了,眼睛都要瞎掉了。”

“为什么不推迟到礼拜一做?”

“不行。银行都很变态。”

“有时候如果你不老琢磨某些事情,它自己就出现了。”

“我明白。谢谢你送来的三明治。”他看了看三明治里面,确信夹有生菜和蛋黄酱。

复活节前的礼拜六下午,杂货店的生意用我那一本正经而文辞拙劣的儿子的话来说就是“淡出了鸟儿”。但接连发现的两件事向我证明至少有些深不可测的变化开始出现在我身上。我指的是昨天,或者在这之前的任何一天,我都不会做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像你在看墙纸样品。我想我已经打开了一个新花样。

第一件事是马鲁洛进来了。关节炎让他更痛苦了。他像一个举重选手一样弯曲着胳膊。

“怎么样?”

“生意不怎么样,阿尔菲奥。”我以前从未叫过他的教名。

“镇上没人。”

“我更喜欢你叫我‘小孩’。”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我发现自己挺喜欢,阿尔菲奥。”

“大家都走了。”他的肩膀肯定在火辣辣地疼,好像关节处撒了热沙子。

“你从西西里过来多久了?”

“四十七年了。好久了。”

“回去过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

“看什么?一切都变了。”

“你对那里不好奇吗?”

“不太好奇。”

“还有亲人在吗?”

“当然有。我兄弟和他的孩子们,他们也有孩子了。”

“我以为你会想见他们。”

他看看我,我感觉,就像我看玛姬一样,第一次了解了我。

“你在想什么,小孩?”

“看到你的关节炎,让我挺难过。我觉得西西里暖和,可能会消除痛苦。”

他怀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什么意思?”

“你有点不一样。”

“哦!我有点好消息。”

“不会不干了吧?”

“目前不会。假如你愿意我去一趟意大利,我就答应待在这儿。”

“好消息是什么?”

“还不能告诉你。就好像……”我前后微微晃着手掌。

“钱?”

“可能吧。瞧,你够有钱的。你为什么不回西西里,让他们看看一个有趣的美国人是什么样的?晒晒太阳。我会照管店铺的,你知道这一点。”

“你不会不干吧?”

“见鬼,不会的。你很了解我,知道我不会抛下你的。”

“你变了,小孩。为什么会这样?”

“我跟你说了。去把意大利小婴儿放在腿上颠着逗逗。”

“我不属于那里。”他说。但我知道我已经种下了一些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而且我知道他夜晚晚些时候会查账。他是个疑心很重的坏种。

他刚离开——对,就像昨天——B.B.D.和D.公司的旅行销售员就进来了。

“不是公事,”他道,“我要去蒙托克度周末,顺便过来拜访一下。”

“很高兴你过来,”我回道,“我想把这个还给你。”我取出皮夹子,二十美元露了出来。

“该死,这是好意。我跟你说了我不是为公事来的。”

“拿走。”

“你什么意思?”

“在我们这儿,它可算得上是一个合同呢。”

“怎么回事,你生气了?”

“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呢?”

“拿走!价码不合适。”

“老天——韦兰斯出的价更高?”

“不是。”

“那是谁——那些该死的打折公司?”

我把二十元钞票塞进他尖头手帕后的胸袋里。“皮夹子我留下,”我说,“挺好看的。”

“你瞧,不和首席办公室商量,我没法给价码。大概到下礼拜二之前,先别拒绝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如果我说是休,你就明白那是谁。”

“付费电话要花你的钱。”

“好的,先别回绝,好吗?”

“不回绝,”我回道,“钓鱼吗?”

“只是为了女人。我试着约‘美女’玛姬出来。她拒绝了。该死的,差点把我脑袋骂掉。我没有约到女人。”

“女人越来越古怪了。”

“你可以这样说。”他道。十五年来,我从没有听过这种表述。他看起来很焦虑。“接到我的消息之前,别做任何事,”他说,“上帝,我原以为我在骗一个乡巴佬呢。”

“我不会出卖老板。”

“鬼话。你刚提高了赌注。”

“要是你很想谈这个的话,我刚才把一笔贿赂拒绝掉了。”

我猜这证明出我已经不同以往了。那个家伙开始带着敬意看我,我喜欢这样。我喜爱这个。这个混蛋认为我跟他是一丘之貉,只是比他更老到。

我准备关门前,玛丽打来电话。“伊森,”她说,“现在别生气……”

“为什么生气,花脚丫?”

“嗯,她那么孤独,我想——嗯,我邀请了玛姬来吃晚饭。”

“为什么不呢?”

“你没生气吧?”

“见鬼,没有。”

“别咒骂。明天是复活节。”

“这提醒了我,把你最漂亮的衣服熨一下。我们四点要到贝克家去。”

“到他们家去?”

“对呀,喝茶。”

“我要穿上复活节上教堂的那套。”

“那件衣服不错,蕨尖尖。”

“你不生玛姬的气?”

“我爱你。”我说。我爱她,真的爱她。然后我思考了一下,一个男人到底会变成一个多么混账的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