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姬·杨—亨特这个女人妩媚迷人,有见识,人又聪明;她的聪明让她懂得在恰当的时候,用恰当的方式来遮掩自己的聪明。她婚姻不幸,其实是那些男人不幸。一个身体孱弱,第二个身体更弱——死了。没相好来找她。她创造机会,通过频繁的电话、书信、问候卡片等来重修旧好,并且还策划一些不期而遇。她给生病的人带去亲手熬制的热汤,把他们的生日都记在脑中。用这些方式,她让人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存在。

在保持小腹平坦、皮肤干净发光、牙齿洁白闪耀、面部线条紧致方面,镇上任何女人都不如她。她收入的一大部分都花在了头发、指甲、按摩、乳霜和油膏上。其他女人都说:“她肯定比看起来要老。”

等到霜膏、按摩和锻炼对保持乳房坚挺的肌肉不起作用时,她就穿上塑身衣让它们再次趾高气扬地挺起来。她化妆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一头鬈发明亮有光泽,正如电视产品所许诺的那样。每有约会,她都在吃饭、跳舞、欢笑、逗趣,吸引伴侣的时候施展一些迷人的小手段,谁又能明白她对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冰冷难耐?交往一段时间,钱也花了之后,经过谨慎考虑,她通常会和那位男士上床。接下来就到了维护关系的阶段。或早或晚,那张同睡的床就会成为一个陷阱,让她用来捕获后半生的安全和保障。但是预期的猎物总会从夹棉的嘴巴中跑掉。她的相好中,已婚的、不靠谱的和小心谨慎的男人越来越多。玛姬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时间不多了。塔罗纸牌也不再对她的求助有所回应。

玛姬认识很多男人。大部分人都心怀愧疚,虚荣心受伤或者悲观失望,因此她不太瞧得起这些猎物,就像一个专业猎手对待那些害兽一般。利用他们的恐惧和虚荣,轻而易举就能打动他们。他们急吼吼地甘愿受骗,使玛姬丧失了胜利的快感——只剩一种厌恶的怜悯。这些都是她的朋友和伙伴。她甚至保护他们以免他们被发现是她的朋友。她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们,因为他们对她无所求。她不让他们暴露,因为从心底里她并不欣赏自己。丹尼·泰勒是其中一位,阿尔菲奥·马鲁洛是另一位,警长斯通沃尔·杰克逊·史密斯是第三位,还有其他几位。他们信任她,她也信任他们。他们的秘密存在是一种温暖的忠诚,借此她才能够安然独处。和她讲话,这些朋友都轻松自在,无丝毫顾忌。对他们来说,玛姬类似“安徒生的井”——乐于倾听、不妄加评论而且静默无言。正如大多数人都有秘而不宣的恶行,玛姬·杨—亨特却把一种秘密美德藏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静悄悄无人知晓,玛姬可能比任何人都知道新湾镇更多的事情,甚至在韦塞克斯县也是如此。而且她对所了解的情况均持一种公正态度,因为她不会——不可能——用它牟利。但在其他方面,任何事情到了她这里都可以拿来利用。

伊森·艾伦·郝雷这件事的谋划是无意中开始的,而且是出于无聊。从某种方式来说,伊森猜对了,这就是个恶作剧,用来验证一下她的手腕。来她这里寻求安慰和信心的伤心人中,很多都因为无能而手脚无措,性爱受挫的拘束和无助影响了他们生活中的其他领域。她发现一些小小的奉承和抚慰,就能轻易解放他们,从而再次对抗他们手挥鞭子的老婆。她真心喜欢玛丽·郝雷,通过玛丽,她才慢慢注意到伊森,那个禁锢在某种创伤之中的男人,社会经济的窘迫夺去了他的力量和自信。没有工作,没有爱情,也没有孩子,她好奇自己是否能够释放并指引这位落魄男人奔向某个新目标。这是一个游戏,一则谜题,一场测试,一个不是出于善意而仅仅是出于好奇和无聊的产物。这是一个出色的男人。指挥他能证明自己的出色,而这是她格外需要的。

可能她是唯一看到伊森深刻变化的人,这把她吓坏了,因为她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老鼠长出了狮子的毛。她瞧见他衣服下的肌肉,感受到他眼睛后面的无情。就像温和的爱因斯坦的感受,当他理想中的物质本质的概念化作了广岛上空的火海。

玛姬相当喜欢玛丽·郝雷,可对她并无多少同情,更没有什么怜悯。对女人来说,不幸是可以接受的自然事实,特别当它降临到别的女人身上。

玛丽的房子小巧玲珑又整洁干净,坐落在旧港口近旁一个草木丛生的大花园里。她朝化妆镜俯下身子,审查她的狩猎工具。透过面霜、粉底、眼影和黑色睫毛膏,她看到隐隐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她感到岁月悄然逝去,就像平静大海中上涨的潮水漫过礁石。人到中年,成熟是一个有力的武器,但这需要训练和技巧,而她什么也没有。在她青春亢奋的肉体崩塌之前,趁尚未沦落到衣不蔽体、衰败腐烂、荒唐可笑的地步,她必须掌握这些。她的成功在于她从不颓废,甚至孤身一人的时候。此刻,她做了个实验,任嘴巴随意下垂,眼睑半合。她放松高抬的下巴,一条细碎的皱纹出现了。在面前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老了二十岁。玛姬打了个冷战,好像有个冰冷的声音悄悄告诉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耽搁得太久了。女人必须得拥有一个橱窗,待在里面慢慢变老,灯光、小摆设、黑天鹅绒、孩子、华发渐生和发福、窃窃偷笑和小偷小摸、爱情、爱护和小小的改变,有一个安静无欲求的丈夫,或者拥有他更为安静、更无他求的遗嘱和信托基金。一个孤独终老的女人是该被抛弃的无用垃圾,一个满脸皱纹的下贱货,没有步履蹒跚的老伴儿唠叨嘟囔她的病痛,也无人抚慰她的痛苦。

一种强烈的恐惧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在第一任丈夫那里,她挺幸运的。他身体虚弱,而她很快就发现了如何利用他的弱点。他爱她爱得不可自拔,因此当她提出离婚时,他并没在赡养协议上添上有关再婚的条款。

她的第二任丈夫认为她有一笔私人财产。她确实有。他去世时,没给她留多少钱。但靠着第一任丈夫的赡养费,她过得还算体面,穿得不错,能四处闲逛。如果她的第一任丈夫死掉了呢?这是她的恐惧所在。不论夜晚还是白日,噩梦一直都在——关于每月支票的噩梦。

一月间,她在麦迪逊大街和第五十七号街交叉口看见了他。他看起来老迈憔悴。从此她开始焦虑他会不久于人世。如果这个混蛋死了,钱就断了。她觉得自己是世上唯一全心全意为他的健康祈祷的人。

此时,他瘦削沉默的面孔和呆滞无神的眼睛浮现在她的记忆中,触动了她心底的恐惧。如果这个婊子养的死了……

玛姬俯下身子去照镜子,突然停下,像投掷标枪一样鼓起劲头。她仰起下巴,皱纹不见了,她双眼发光,头皮紧绷,肩膀挺直。她站起身,在厚重的红地毯上转了一圈娴熟的华尔兹。她光着脚,趾甲涂着亮闪闪的粉色。她必须往前冲,必须加快,趁一切尚未太晚。

她猛地拉开壁橱,抓起专为独立日周末准备的性感漂亮的裙子,踩上细高跟鞋,套上薄得像没穿一样的丝袜。此刻,倦怠在她身上消逝得无影无踪。她穿得既快又利索,像一个屠夫在霍霍磨刀。她在穿衣镜中查看着,仿佛一个屠夫用大拇指试着刀锋。迅速但不能匆忙。迅速是因为男人不会等你,接下来——要从容不迫,做一位有见识、聪明、优雅、自信的女士,迈着漂亮的双腿,戴着整洁的白手套。她与男人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不回头看的。米勒兄弟公司的卡车司机开着车载着木材慢慢行进,朝她吹起了口哨。两个高中男生眯起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艰难地咽下从半张的嘴巴里流下的口水。

“这位怎么样?”一个问。

“正点!”另一个答道。

“你想不想……”

“想!”

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不会闲逛的——在新湾镇是这样。她得去某个地方,办某些事,不论事情多小或多无聊。玛姬踏着小碎步走在高街上,朝路过的人点头打招呼,本能地评点着他们。

霍尔先生——借债度日的人,而且有一阵子了。

斯托尼——健壮,很有男子汉气概,但哪个女人会靠警察的薪水或者抚恤金生活?另外,他是她的朋友。

哈罗德·别克有房产,而且还不少呢,但哈罗德古怪得像只鸭子。他自己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不知道这一点的人。

麦克道威尔——“很高兴见到你,先生,米莉好吗?”绝无可能——苏格兰人,吝啬,被妻子拴得死死的——她是病人,那种一直活下去的病人。他是个谜。没人知道他的身价。

两眼泪汪汪的唐纳德·兰道夫,坐在酒吧高凳喝酒时表现很棒,酒吧里的绅士,即使喝醉之后,仍很有礼貌,但却是废物一个,除非你想把家安在酒吧的高凳上。

哈罗都·鲁斯——据说他和《时代》杂志发行人是亲戚,但谁说的呢,他自己吧?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因为不善言辞,竟被认为有大智慧。

艾德·汪托涅——撒谎精,骗子,小偷。好像很富有。他的妻子快死了,但艾德谁也不信。他甚至不相信他家的狗会留在他家。狗被拴起来,一直在号叫。

保罗·斯特雷特——共和党的要人。他妻子名叫巴特弗莱[51]——不是绰号。巴特弗莱·斯特雷特,受洗时取的巴特弗莱,确实人如其名。只要纽约州州长是共和党人,保罗就一直风生水起。镇上的垃圾场是他家的,在那里倒一次垃圾要花二十五美分。据说当老鼠猖獗硕大,变得危险时,保罗就卖票让人去射杀它们。他出租手电筒和来复枪——装上0.22口径的子弹用来射击老鼠。他长得像个总统,于是很多人叫他艾森豪威尔。可是丹尼·泰勒有次醉得糊里糊涂,把他称作“最尊贵的保罗”,这下成了习惯。背着他,人们就称他“贵族保罗”。

马鲁洛——他比看起来病得重,憔悴苍白。马鲁洛的眼睛像一个肚子上中了0.45口径手枪射击之人的眼睛。他走过了自己商店的门口,却没进去。玛姬走进店里,扭着好看的屁股。

伊森在和一个陌生人讲话,这人还算年轻,深色头发,穿着常春藤联盟[52]学校裤子,戴一顶窄檐帽。四十来岁,结实,强壮,做什么事都很投入。他俯在柜台上,好像要给伊森检查扁桃体。

玛姬道:“喂!你在忙啊。我一会儿再来。”

对于一个无所事事的女人来说,银行里有的是不重要但又正经的事情。玛姬穿过巷子口,走进大理石和拉丝钢的神殿。

乔伊·莫菲看到她,马上打开灯,照亮了整个围着栏杆的四方形出纳窗口。瞧那微笑,还有那性格,多好的玩伴儿,但作为丈夫又多么乏味啊!玛姬准确地断定他天生就该是个单身汉,死也要捍卫自己的单身。双人合葬的墓地不是为乔伊准备的。

她说:“麻烦你,先生,有没有不带汗渍的新钞票?”

“稍等,太太,我找找看。我几乎肯定曾在哪里见到过一些。你想要多少?”

“大约六盎司,先生。”她从白色随身小包里取出一本可折叠的支票簿,写了一张二十美元的支票。

乔伊哈哈大笑。他喜欢玛姬。偶尔,不是经常,他会带她外出吃饭,然后过夜。他喜欢玛姬的陪伴和她游戏人生的感觉。

乔伊道:“杨—亨特太太,这让我想起曾经的一位朋友,他在墨西哥跟潘乔·维亚[53]一起混。记得吗?”

“不认识。”

“不是瞎编的。那家伙告诉我的。他说潘乔到了北方,开造币厂专印二十比索的票子。印得太多了,他手下的人停下不数了。他们怎么也数不清。于是干脆改用天平秤来称。”

玛姬道:“乔伊,这又是你自己经历的事情吧。”

“该死,绝对不是,杨—亨特太太。那时我才差不多五岁。还有个故事。好像有那么一位好身材的女人,印第安人,但胸部丰满曲线毕露,进来说:‘将军,您处决了我丈夫,剩下我这个寡妇带着五个孩子,这就是人民革命吗?’”

“潘乔认真查了查她的财产,跟我现在做的一样。”

“你不会找到有抵押的,乔伊。”

“我知道。这就是个故事。潘乔吩咐他的副官:‘给她称五公斤钞票。’”

“哎哟,好大一捆啊。他们用金属丝捆起来,那个女人就拎着那一大包钱晃晃荡荡地出去了。然后一位中尉进来敬了个礼,道:‘将军(他们说的是‘锵军’,西班牙语发音),我们没枪毙她丈夫。他喝醉了。我们就把他关到那边拐角处的监狱了。’”

“潘乔的眼睛一直都没从带着一大捆钱走开的女人身上挪开。他说:‘去把他枪毙了。我们不能让那位可怜的寡妇失望。’”

“乔伊,你太能胡扯了。”

“这是真事。我确信真有其事。”他转动着她的支票。“你想要二十美元的、五十美元的,还是一百美元的?”

“给我二十五美分的就行。”

他们相顾一笑。

贝克先生透过办公室的磨砂玻璃朝外望去。

现在又有个人可以赌上一把了。贝克先生曾对她做过表面堂堂正正、实则暗通款曲的事情。贝克先生就是钱先生。他有一个老婆,但玛姬了解这个世界上姓贝克的人。只要他们想干的事,总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很高兴自己曾经回绝了他,这样他就仍然留在名册上。

她收起乔伊拿给她的四张五美元钞票,准备去会会那位花白头发的银行家,但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位和伊森讲过话的男人悄悄走进来,经过她面前,递出一张名片,然后就被带进贝克先生办公室,门立即关上了。

“好吧,亲一下我的脚。”她对乔伊说道。

“韦塞克斯最美丽的脚啊,”乔伊道,“今晚想不想出去?跳舞,吃饭,什么都行。”

“去不了,”她说,“那是谁?”

“以前没见过。看起来像银行查账的。每逢这个时候,我就为自己的诚实感到高兴,更为自己能搞定加减而高兴。”

“你知道,乔伊,你会让某个忠诚的女人逃之夭夭。”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太太。”

“再见。”

她走出去,穿过巷子,再次走进马鲁洛的杂货店。

“你好,伊。”

“你好,玛姬。”

“那位帅气的陌生人是谁呀?”

“你没把水晶球带来?”

“是密探吗?”

“比这糟糕。玛姬,大家是不是都怕警察?即使我没犯事,我也怕警察。”

“那个卷毛儿杂种真是个侦探?”

“不完全是。他说他是联邦政府的。”

“你犯什么事了,伊森?”

“犯事?我?为什么说我‘犯事’?”

“他想干什么?”

“我只知道他问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问什么了?”

“我认识我的老板多久了?还有谁认识他?他什么时候来的新湾镇?”

“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参军去打仗的时候,还不认识他。等我回来,他已经在这儿了。我破产后,他就把这家店接手过去,给了我一份工作。”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上帝才晓得。”

玛姬尽力想看穿他的眼睛。她心想:他在装傻。我要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小声开口说道,吓了她一跳:“你不相信我。你明白,玛姬,没人肯相信真话。”

“全都是真话?分割一只鸡的时候,伊,都是鸡肉,但有些是鸡腿肉,有些是鸡胸肉啊。”

“我觉得是呀。坦白地说,我很担心,玛姬。我需要这份工作。如果阿尔菲奥出事的话,我就得徘徊在街头找活儿干了。”

“你没忘了自己就要发财了吧?”

“只要没发财,就很难记起来啊。”

“伊森,我想知道你能否回想起来。今年春天就在复活节之前,我来店里,你称呼我耶路撒冷的女儿。”

“那是‘美好礼拜五’。”

“你确实记得。嗨,我知道了。那是《马太福音》,很美妙动听——却吓人。”

“对。”

“你怎么想到的?”

“我的姑婆黛博拉。她每年都把我钉在十字架上一回。现在还如此。”

“你在开玩笑。当时你可不是开玩笑。”

“是的,我当时没开玩笑。我现在也没开玩笑。”

她笑着道:“你看,我给你算的命马上就要成真了。”

“我知道会成真。”

“你不认为自己欠我?”

“肯定的。”

“什么时候还呢?”

“你不介意到后屋去吧?”

“我觉得你不会做那事。”

“你觉得不会?”

“不,伊森,你不会做的。你一辈子都没做过出轨的事。”

“或许我会学。”

“即使你想,你也不会和女人通奸。”

“我可以试试。”

“你的情欲只有爱或恨才能激发出来,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大费周章。”

“或许你说得对。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

他拉开冷柜门,取出一瓶可乐,瓶身上马上起了一层霜。伊森打开,把瓶子递给玛姬,又打开了一瓶。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样。也许我想看看爱到深处和恨到深处是什么样。”

“你是个巫婆!你为什么不吹口哨起风呢?”

“我不会吹口哨,但我能用眉梢在大多数男人心里挑起一个小风暴。我怎样才能点燃你心中的欲火?”

“或许你已经做到了。”

他仔细研究着她,并不想掩盖自己审视的眼神。“长得像个砖砌的户外厕所,”他说,“柔软,光滑,结实又漂亮。”

“你怎么知道的?你从没摸过我。”

“如果我那样做,你最好狠命逃开。”

“亲爱的。”

“算了吧。有点不对劲儿啊。我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大魅力。你想要什么?你很诱人,但你也很聪明。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给你算过财运,马上要实现了。”

“你想分一杯羹?”

“对。”

“我现在信你了。”他抬起眼睛。“玛丽,我的心肝儿,”他说,“守望你的丈夫,你的爱人,你亲爱的朋友。保佑我别心起恶意,也别受外界恶意的侵害。我祈求你的帮助,我的玛丽,因为男人都有奇怪的暴风般的需求,他身上永久的渴望促使他到处留种。愿神庇佑我。”

“你这个骗子,伊森。”

“我知道啊。但我就不能做个谦卑的骗子?”

“我现在怕你了。以前可不怕。”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露出用纸牌算卦时的神情,伊森看到了。

“马鲁洛。”

“他怎么了?”

“我在问你呢。”

“你等会儿。半打鸡蛋,一块黄油,好的。要不要咖啡?”

“对,一罐咖啡。我喜欢买点儿放在架子上。那种‘当当’牌咸牛肉末怎么样?”

“我没吃过。大家都说挺好的。稍等一下,贝克先生。贝克太太没买过这种‘当当’牌咸牛肉末?”

“我不清楚,伊森。我面前放什么,我就吃什么。杨—亨特太太,你一天比一天漂亮。”

“谢谢你,先生。”

“真的。尤其是——你穿得真好看。”

“我心里觉得你也是这样呢。如今不能说你漂亮,而要说你有一位了不起的裁缝。”

“我觉得也是如此。他收费相当高。”

“记得有个老家伙说过‘礼貌造就男性’?如今可要改了。裁缝按照男人自我设定的形象来造就他们。”

“一件制作精良的西服,它的麻烦是穿得太久。这件都穿了十年了。”

“我不相信,贝克先生。贝克太太好吗?”

“老是抱怨。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杨—亨特太太?她很寂寞。如今这一辈没多少人说话有学问。这是威廉·威克汉姆[54]说的,后来成了温彻斯特学院的校训。”

她转头看着伊森。“告诉我有没有别的美国银行家知道这个。”

贝克先生脸色微红。“我妻子订了《经典丛书》。她很爱阅读。去看看她吧。”

“我很愿意去。把我买的东西都放进一个袋子里,郝雷先生。我回去的时候来取。”

“放心吧,太太。”

“这个年轻女人真是与众不同啊。”贝克先生道。

“她和玛丽处得很好呢。”

“伊森,那个政府的人来过这儿了?”

“对。”

“他想干什么?”

“我不清楚。他问了一些关于马鲁洛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贝克先生好不容易才把眼睛从玛姬的身影上收回来,就像海葵缓缓张开触角,丢掉吸空的蟹壳。“伊森,你见到丹尼·泰勒了吗?”

“没有啊。”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

“我得联系上他。你能否想想他会去哪儿?”

“我没见过他——嗯,五月以来都没有见过。他原打算再去治疗一下试试。”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没说,但他想去试试。”

“是个公共机构?”

“不是吧,先生。他找我借了些钱。”

“什么?!”

“我借给他一点钱。”

“多少?”

“你说什么?”

“抱歉,伊森。你们是老朋友。抱歉。他还有其他钱吗?”

“可能吧。”

“你知不知道多少?”

“不知道,先生。我只是感觉他有不少。”

“要是你知道他在哪儿,请告诉我一下。”

“要是我知道,我一定会的,贝克先生。或许你可以把可能的地点都列出来,打电话去问。”

“他借的是现金?”

“对。”

“那就不好办了。他可能改名字了。”

“为什么?”

“好家庭出身的人常会这么干。伊森,你向玛丽要的钱?”

“对。”

“她不介意?”

“她不知道。”

“你现在变精了。”

“跟您学的,先生。”

“哼,可别忘了。”

“可能我一点点就领悟了。大多数时候,我是在弄清楚我到底有多么无知。”

“哼,这还差不多。玛丽好吗?”

“哦,她身强心健啊。盼望我能带她出去度假。我们有年头没出城了。”

“会实现的,伊森。我打算独立日去一趟缅因州。实在受不了这儿的喧闹了。”

“我觉得你们银行家都是幸运儿。最近没去过奥尔巴尼吧?”

“你怎么会想起这个?”

“我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听来的。可能贝克太太跟玛丽说过。”

“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好好想想你从哪里听来的。”

“可能只是我想象的。”

“心里真烦,伊森。使劲儿想想你到底在哪儿听说的。”

“我记不起来了,先生。如果不是真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私下告诉你我为什么心烦。因为那是真的。州长把我叫过去的。事情很严重。我在想哪里出了纰漏。”

“有人在那儿见过你?”

“我不清楚啊。我乘飞机来去的。这很严重。我要跟你说些事情。如果泄露出去,我就知道是从哪儿泄露的。”

“那我就不想听了。”

“既然连奥尔巴尼你都知道了,你就无可选择。州政府在调查县镇事务。”

“为什么?”

“我猜奥尔巴尼那边闻到了气息。”

“无关政治吧?”

“我觉得州长做的任何事都能称作政治。”

“贝克先生,这事为什么不能公开?”

“我告诉你原因。消息是从纽约州北部传出去,等检察官开始调查的时候,大部分记录早就不见了。”

“明白了。真希望你没跟我说过。我不是个多嘴的人,但还是希望自己不知道。”

“在这件事上,我也希望如此,伊森。”

“选举在七月七日。在这之前,这事会传出去吗?”

“我不知道。这要取决于州政府。”

“你觉得马鲁洛会不会牵涉其中?我可不能没了这份工作。”

“我觉得不会。那是个联邦政府的人。司法部的。你没要求看看他的证件?”

“没想到这一点。他晃了一下,但我没看。”

“唉,你应该看看。什么时候都要看。”

“我想你不会想离开吧。”

“哦,这不重要。独立日周末啥事都不会有。你瞧,日本人在周末袭击珍珠港。他们知道大家会离开的。”

“我希望能带玛丽到别处去。”

“晚一点或许会可行的。我希望你能绞尽脑汁找找泰勒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

“我肯定希望能找到他。”

“好吧,如果你能把他揪出来,或许你就不需要这份工作了。”

“要是这样的话,我肯定尽力而为,先生。”

“好样的,伊森。我肯定你能做到。如果你发现他在哪里,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不管白天还是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