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四雄被女儿这么地一跪下,他的心头也早已软了下来,一时觉得十分心酸,忍不住也掉下眼泪来。一面把梨雅扶起,一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孩子,你年纪还轻,涉世未深,一切只知道至诚待人,那也怨不了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世界上的人心,个个都是口里仁义道德,暗中却是男盗女娼。看有几个人真心待人呢?你说县长的儿子叫你劝我到县政府里去承认这一件壮丁的事,便可以无罪,而且还情愿依然和我合作。其实,这些话都是骗骗三岁小孩子的,我若一去承认,这便等于自首一样,表示我确实做了非法的工作。回头他把脸皮一扯,我就定了罪名,这明明是一种恶计,你反而相信他,我瞧你未免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
“爸爸的话虽然也说得是,但好人坏人,真心假心,我多少还可以看得出来一点儿。因为柳少爷完全是一番真挚的情意,他要使爸爸的地位不动摇,使爸爸的名誉不毁灭,他才给我想出这一个办法。老实说一句,假使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我问爸爸是否还能逃得过法律的裁判吗?”
“这倒难说,马四雄在一口气未断之前,我还要和他比一比法术看,也许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呢!孩子,俗语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过是和他在昨天见了一面而已,难道你就把他相信到这一份样儿的程度了吗?照我的猜测,你完全是给他利用了。”
梨雅听爸爸的口气,就知道他心中是存了一种不良凶险的意思,他大概预备一种不正当的手段,要和县长作对。一时芳心之中真有说不出的怨恨和痛苦,她把刚才怜悯爸爸年老的心思又慢慢地消失了,她情不自禁地又大声说道:
“爸爸,我绝不是傀儡,我绝不会给人家利用的。爸爸,你假使要铤而走险的话,那你的前途是将不堪设想的了!”
“啊!啊!你……又来了,你……你又要冲撞我了吗?”
“表妹,我劝你还是少说几句吧。瞧姑爸这样大的年纪了,他没有三男四女,就是你这么的一个女儿,现在外头的事情已经这样地不顺手,回到家里,你偏又是一味地拗着小性儿说话,那你怎不要把姑爸活活地气死呢?我瞧你就孝顺一点儿吧!”
沈志彪见马四雄第二次又要暴跳起来的样子,这就从中也插嘴了。他这些话,带着劝告,又带着讽刺的成分,完全是嘲笑的意思。马四雄恨得顿足说道:
“哼!我还敢希望她孝顺我?只要她少顶撞我几句,我就念着佛了!人家都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现在是老了,快入土的人了,想必是在儿女的情分上,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如今才落得这么的结局……”
“爸爸,你说这些话,叫我如何受得了?”
梨雅听爸爸说到后面,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好像哽咽着喉咙,大有声泪俱坠的样子,一时也悲酸起来,含泪又轻声地回答。不料四雄听了,却又提高了嗓子,狠狠地说道:
“你受不了,难道我倒受得了吗?”
“爸爸,你不要以为女儿不孝顺,一味地反对你。其实你要明白地想一想,你就知道女儿也是为了爱着爸爸才这么劝告爸爸的。我一向不敢惹爸爸生气,我更不敢批评爸爸的错。我只有含了眼泪祷告着,背地里希望爸爸好。可是这一次,关系太重大了,柳县长一片为国为民的心,要如被爸爸破坏了而遭到不幸,这不但是无辜害了柳县长,而且是更损害了祖国的安全!我们是中华民国的国民,我们若不爱国,我们还能算是一个有心肝的人吗?况且照我的理想,爸爸和柳县长作对,也未必是爸爸一定得到胜利的,不但如此,而且我可以肯定爸爸会失败的。因为正义可以打倒一切的歪斜,所以我今日苦口婆心地劝告爸爸,实在也是为了爱护着爸爸的缘故呀!爸爸,你难道连女儿这一番好心都不明白吗?”
梨雅一面流泪,一面滔滔不绝地忠谏着说,在她也可算是尽了女儿的责任了。但所可惜的,梨雅这一番精神是白费的,对牛弹琴,马四雄不但没有觉悟,反而更加愤怒起来,痛心地说道:
“我不要你来爱护我,我不要你来爱护我!谢谢你,你给我回房去,你已经把我气糊涂了,难道你真要把我气死吗?我辛辛苦苦地费尽心血脑汁,我为的是谁?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怕冻着饿着吗?明儿眼睛一闭下来,这些家产还不都是你的吗?难道我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爸爸,就只要你这句话,那么我恳求你,我不稀罕你这些千百万的家产,我只希望爸爸给女儿一个自由的身体!”
“什么?什么?你越说越胡扯了,什么自由的身体?像你现在这么家庭难道还能说不自由吗?”
“爸爸,你误会了!我说你要和柳县长作对,那你就等于和祖国作对,这样被你破坏下去,我们四万万同胞的自由都要被你丢送到日本人手里去了!”
梨雅说完了这几句痛心疾首的话,她把拳头握得紧紧的,两颊是涨得血一般地通红了。但四雄听了,却突然地变色,铁青了脸,喝道:
“什么?你当我什么人看待?”
“我当你爸爸看待,我才跟您说这两句话。爸爸,你要真是为了儿女的后代才费尽心血的,那么请你把儿女后代的自由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吧!”
“啊!你这话,难道把我当作日本人的奸细吗?”
“哼!要破坏祖国的安全,那就比日本人的奸细更可恶了!”
“放屁!你说这些话,简直不是我的女儿!”
“奇怪,我觉得你所作所为,也好像不是我的爸爸!”
“啊!反啦!反啦!你这不孝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你给我滚吧!”
马四雄气得连连顿脚,他这会子再没有父女的感情存在了,伸手向外直指,是叫她滚出去的意思。梨雅的粉脸也涨得相当通红,内心是怨恨到了极点,咬紧银齿,说了一声好字,便别转身子向外奔了。马四雄叫她滚出去,原是火头上的话,如今见她真的走了,这就又急了起来,向梨雅连叫回来。但梨雅哪里睬他,头也不回地依然向外奔。志彪知道四雄的意思,于是抢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梨雅,说道:
“表妹,表妹,你难道真的忍心走了吗?”
“不是我喜欢走,是爸爸逼我走的,那我就不得不走。”
“哦!我的好女儿,爸爸说错了,你饶了爸爸吧!你不要走,你就不要走吧!”
就在这时候马四雄也跌跌撞撞地奔上来,拉住了梨雅的手,哭里带笑地说好话。梨雅觉得父亲这种狼狈的形状,心中倒又软了下来。她不知怎么才好,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方才奔回到卧房里来,倒在床上,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了。梨雅的哭,是哭自己处身在这个环境之下,实在太左右为难了。假使真的抛家而去,但父亲心中又要十分痛伤。但眼瞧着爸爸这样胡为下去,将来简直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这时心中的痛苦,真也不是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其万一的了。紫霞见小姐这个样子,心中倒大吃了一惊,连问为什么伤心,但梨雅并不回答,只管抽抽噎噎地哭泣。紫霞没有了法子,只好拧了手巾,给小姐擦脸。就在这时候,马四雄又颤巍巍地进房来,用了凄婉的口吻,向梨雅说了许多好话,方才回到自己房中去安息了。
第二天早晨,梨雅吃过早点心,她独个儿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心事。忽然她下了一个决心似的,站起身子,匆匆地到县政府里去找柳尚武去了。当时尚武接见了梨雅,便紧紧地握了一阵手,表示欢迎的意思,但当他看到梨雅红肿的眼皮,心中又不免感到了奇怪,遂低低地问道:
“马小姐,怎么你和家里人发生口角过了吗?”
“柳先生,这事情说来话长。”
梨雅经他一问,便红了粉脸,感慨地回答。一面向四周望了一眼,见没有第三个人,方才低低地又说下去道:
“为了这壮丁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和爸爸闹得决裂了。”
“啊!这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
尚武也惊慌的神情,向她急急地追问。梨雅支支吾吾地顿了一会儿,却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马上地回答。就在这时候,尚武的母亲柳太太也从里面走出来。尚武于是站起身子,先介绍道:
“这是我的妈,这位是马小姐,就是马四老爷的令爱小姐。”
“柳太太,我们那天已经见过了,侄女来得很孟浪,还得请老人家原谅才好。”
“马小姐,你太客气了,大家不是应该走动走动的吗?快请坐吧。”
柳太太见梨雅很有礼貌地向自己鞠躬行礼,于是含了慈祥的笑容,也向她客气地招待,于是三人重新坐下,不料还没有说话,忽见柳县长带了两男一女,很高兴的神气从外面进来。尚武见那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就是潘连三的儿子潘仁霖,另有那一个,就是他的同学,这两个人那天在小酒店内都碰见过了,所以认识他们的,一时又惊又喜。这时仁霖和梨雅早已瞧了一个正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仁霖先开口说道:
“原来马小姐也在这里?”
“潘先生,你们是……”
“是我在路上碰见他们的。这位就是马小姐吗?”
还有那一个女的原来就是尚武的妹妹智仙,她听梨雅这么问,遂也向她瞟了一眼,笑盈盈地招呼。梨雅向她仔细一望,遂忙和她握手,笑道:
“不错,您就是柳小姐了。”
“马小姐,这是我爸爸。”
“县长,小女子特来向您老人家请安。”
“马小姐,别客气,还有这位是应仲华先生,他是潘先生的同学,他们都是有志的青年,尚武,你快过来握手。大家以后多多地合作,为国家负一些责任。”
尚武听爸爸一面向梨雅招呼,一面又向自己吩咐,这就抢上一步,和仁霖、仲华一一握手招呼。这里仁霖和仲华又向柳太太请安,方才彼此坐下。仆人献茶毕,柳自忠望了众人一眼,方微微地笑道:
“今天碰得很巧,智仙早晨到百货店里去买东西,无意中却会和应、潘两位先生遇见了,而且无意中又知道了智仙是我的女儿,应、潘两位先生便一定要智仙带他们来见我,因为他们要组织一个同学会,需要我给他们一点儿有力的援助。这是一件好事情,所以我非常赞成,刚才在办公厅里已谈过了一会儿,想不到马小姐也来了,那我认为这机会太好了,我们还得把组织的计划,大家再好好地讨论一下不可。”
“县长,我们都是年轻之辈,一切还仗您老人家多多指教,作为领导才好。我们跟在县长后面工作,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仲华听了,便先欠了身子,很诚实地回答,表示忠心耿耿的样子。柳自忠微微地一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我现在有一个意见,不知各位的心中以为何如?”
“县长想的,哪里还有个不好的吗?”
仁霖也插嘴回答,表示绝对服从的意思。柳自忠方才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以为同学会的名称太狭窄一点儿,因为在两位心中的意思,也无非在这国难时期中大家要为祖国出一些力而已。所以我想把同学会改作民众救亡协会,凡我同胞,假使有爱国之心的,个个都可以加入尽力尽责。我认为这名称比较广阔一点儿,同时听在人的脑海里,可以认清入会的目标是为了救祖国的兴亡,并非是抱出风头主义,或是争权争利,我们要切切实实把我们整个的身子献给祖国,纵然是头断血流,也绝不叫一声冤枉的!”
柳县长这一篇忠贞的话,说得大家都感动起来,只觉全身的血液,好像是火焰一般地沸腾起来,各人的脸色无不为之动容。尚武、仲华、仁霖、梨雅、智仙、柳太太,他们六个人不约而同地一齐起立,好像宣誓的样子,齐声说道:
“我们的身子已完全献给祖国了!县长,这救亡协会的名称起得太好了,我们一致通过。”
“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县长兼任我们救亡协会的会长。”
潘仁霖接着又用诚恳的态度,向县长忠实地要求。柳自忠摇了摇头,微笑道:
“这个问题,在我好像有许多的不方便,所以我的意思,你们在开成立大会的时候,还是由你们会员来推选吧。不过据我想来,潘先生和应先生是很可以担任这个职务的。”
“不,我并没有这个资格。”
“那我更没有这个资格了。”
仁霖和仲华听了,都先后站起来回答。梨雅这时候把秋波斜乜到尚武的脸上去,微微地一点头,似乎有了主意地说道:
“我想县长既然无暇顾及,那么还是请柳先生来做代表吧。柳先生在前线打过仗、带过兵,他一定有领袖的资格。”
“不,不,我年纪还轻,我实在不敢当此重任。”
尚武明知梨雅是因为敬爱自己而所以说这些话的,但恐怕外界引起妒忌,所以也竭力地推辞着回答。柳自忠问仁霖说道:
“比方说开成立大会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可以召集多少基本的会员?”
“在我和仲华这里来报名的已有八十多个人了,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同学和朋友,他们也都是年轻的人,所以这会长一职,非有才干的人来担任不可。”
仁霖听了,把详细情形向县长低低地告诉。柳自忠一听已有这么多的人来加入,觉得这个救亡协会的力量将来一定很大,所以非常欢喜,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你们与其是要尚武担任会长,那我还是另外介绍一个人给你们的好。”
“县长肯介绍,那当然是好极了,但不知是哪一位?”
“我要介绍的就是这位冷洁人。”
“哦,原来就是县长太太。”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想不到县长介绍的就是他的夫人,一时都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齐向柳太太鞠躬点头。冷洁人很坦白地表示接受了这个任务,微笑道:
“假使承蒙众位抬爱的话,我一定可以效犬马之劳。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声明,以后各位也叫我一声冷先生吧,我不愿意你们来叫我县长太太。”
“冷先生,我们遵命。”
大家点头回答,很小心的样子一齐称呼了一声冷先生。仁霖的心中难免有些怀疑,一个四十相近的妇人了,她怎么有能力来负这样重大的责任呢?所以他忍不住又搭讪问道:
“冷先生,您老人家一定干过很多的事情吧?”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抗战开始之后,我参加过战地服务团,在前线工作了半年多的时间。后来在各处内地干着政治工作,以及宣传工作。”
仁霖听完了她这些话之后,方才十分敬佩地连连点头,表示足可以做我们领导的意思。梨雅更喜欢地笑道:
“冷先生,那么请你计划一下,我们大会成立之后,应该要分配出我们应做的工作来呀。”
“乡下人知识很浅薄,假使我们的宣传工作,单用演讲方式去鼓吹他们爱国,那效力是很少的。所以我们可以分为演戏、唱歌、出壁报画报及时事演讲等几项工作。比方说,我们扮饰了日本兵和沦陷区的难胞,当时被侮辱蹂躏的样子,他们乡下人所看不到的痛心不平之事,一一演出来给他们看,我想乡下人一定怒气冲冲的,大家会爱起国来了。”
“这办法好极了,那么冷先生也能演戏吗?”
梨雅听了,极口地赞成,一面又笑盈盈地问她。冷洁人指了指智仙,点头笑道:
“我们母女俩总算都有这一点子小技能,只不过演得并不好,我们以后大家都要好好研究才是。”
“柳小姐,那请你得好好教导我啊,我早就想演戏,但是我太愚笨,只怕学不会。”
“不要客气,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马小姐,慢慢儿地学着,我相信像马小姐那么聪明的姑娘,是绝没有学不会的道理。”
智仙见她笑盈盈地挨近身边来,拉了自己的手说,这就也显出亲热的样子,握了她手摇撼了一阵回答。这时柳自忠又郑重地说道:
“成立大会开过之后,我们就得下乡切切实实地去干宣传工作。到乡下去,那可比不得像城里这样舒服,所以大家得准备吃苦不可。风吹日晒,雨打露宿,那时候可讲究不到你是小姐、他是少爷了。”
“这个当然,为国家工作,吃苦算得了什么!”
“只要有益于祖国,死也不怕,何况吃苦?”
仁霖和梨雅听自忠这样说,虽然他是指点大众而言,不过着重的当然是他们两个人,所以各人先后认真地回答,表示非常忠心于国的意思。柳自忠连连点头,对于他们的志气,真是万分欢喜。仲华遂又问道:
“县长,那么我们几时开成立大会呢?”
“无论什么事情,当然越快越好,所以我的意思,明天就开成立大会。同时我召集各区长各乡镇保甲长进城训话,给你们大家见见,马上就可以下乡工作了。”
柳自忠很直爽地回答,从这两句话中看来,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有决断有才干的好县长。仁霖听了,十分兴奋,遂忙又问道:
“县长,那么明天开成立大会,地点定在什么地方呢?”
“就定在县政府吧。对于会长一职,虽然有冷洁人担任,不过她也只有做个顾问而已,所以明天还得选举一个副会长,以及总务、宣传、文书、干事等职务也得都一一地选举才好。”
众人听柳自忠有条不紊地说着,遂都点头答应。这时柳自忠忽又想起一事,对仁霖说道:
“潘先生……”
“县长,请您以后不要这么称呼我们,说得亲热一点儿,我们都是小辈,所以请县长还是直呼名字。否则,叫我们心中如何担当得住?”
潘仁霖不等自忠说下去,就站起身子,滔滔不绝地回答,显出十二分忠诚的样子。柳自忠听他说得恳切,遂只好允诺,遂又说道:
“我觉得本县的物价涨得实在有点儿莫名其妙,你父亲是商会会长,我认为他实在要负完全的责任,我想请他谈话,商量抑平市价的办法,不料他推说有病,不能起床。我现在要问你一声,你父亲不知可是真的有病吗?”
“县长,提起我的爸爸,我是只有感到深深的惭愧,因为这种利令智昏的市侩,实在可说是抗战时期中的败类。假使对他们客气,他们还以为福气。所以照我的意思,希望县长用大公无私的手段,老实不客气地给予他一个重大的打击,那么他们昏迷的头脑才会感到清醒一点儿呢!”
潘仁霖微红了两颊,很不好意思地回答,但说到后面,却又表示无限的痛心疾首,完全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气概。柳自忠听了,连说可敬可敬,一面又竭力地嘉奖着潘仁霖。仁霖益发感激涕零,含泪说虽粉身碎骨,不足以报国于万一。柳自忠想不到潘连三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因此也着实感喟了良久。大家又谈了片刻,仲华、仁霖因为明天便要开成立大会,这八十多个会员事先非一一去通知他们不可,于是先向柳自忠夫妇告别而去。尚武兄妹两人,遂送他们出县政府去了。这里只剩了自忠、洁人、梨雅三个,自忠遂悄悄地把许多人来告马四雄的话,向她告诉,并问四雄是否有悔过之意,假使他知道错了,他希望大家依旧合作办公,为国效劳。梨雅听了,也不免娇羞满面,遂含泪把昨夜自己相劝父亲的经过,对自忠诉说一遍,并说爸爸受表哥的愚弄,以为县长故意设计陷害他,所以不肯轻信。柳自忠当下听了,便很爽快地说道:
“既然你爸爸不相信我,那没有问题。常言道,若要好,大做小。我为了国家,宁愿委曲求全,亲自到府上去向你爸爸解释,希望他能够谅解我一番好心,那就大幸的了。”
“县长这样恩典,不愧是圣贤之气度。我爸爸若再一味地执迷不悟,那么请县长秉公办理,我做女儿的也就管不得这许多了。”
梨雅感激得涕泗横流,几乎失声而泣。这时尚武兄妹回进屋子来,大家又把此事谈论了一会儿,并又安慰了梨雅一番,梨雅收束泪痕,方才匆匆作别回家去了。到了午后二时左右,自忠带了尚武,也不用随从,父子两人就到马四雄家中去拜望。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万不料推说生病不能起床的潘连三也在四雄家中会谈。当时连三一见柳县长到来,真是急得无地自容,他满头大汗的,恨不得把身子钻到地洞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