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梨雅见父亲执迷不悟,一心一意要和柳县长作对,她那颗芳心自然十分地怨恨,当时目送着柳自忠父子两人愤愤地走远了之后,遂拉了四雄的衣袖,哀怨地说道:

“爸爸,你……你……难道一定要和柳县长捣蛋吗?”

“什么?你这不孝的女儿,人家做子女的只有庇护自己的父亲,谁知你吃了我的饭,却反而站在别人家一条阵线上去。我问你,你到底有心肝还是没有的呢?”

马四雄见女儿只管和自己背道而驰,他心里也非常地痛恨,遂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向她责备。梨雅眼泪汪汪,大有要哭出来的样子,低低地说道:

“爸爸,并非女儿不孝,只管去庇护柳县长,因为柳县长的所作所为都是爱国爱民,他并没有一点儿私心。国家在这样危难之间,这种贤明仁爱的好县长,我们是多么地需要他呢!爸爸为了一己之私,一心和他作对,我觉得你的良心问题实在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放屁!放屁!他一心为国为民,我难道不是一心为国为民吗?梨雅,你是一个小女孩子家,懂得什么大事情呢?我劝你千万多吃饭,少开口管爸爸的闲事,爸爸是多疼你哩!”

马四雄在大发雷霆之后,忽然又转变了慈和的态度向梨雅低低地劝告,这些话至少还包含了一点儿哀求的成分。梨雅听了,心中是并没有一些同情的感觉,在她只有增加无限的悲愤,遂叫了一声爸爸,似乎正欲再有所辩说,但四雄不等女儿开口,就连连摇手,一面走入书房内去,一面说道:

“梨雅,你不用说了,你……还是回房去做做你自己女孩儿家的女红吧。”

梨雅眼睁睁地望着爸爸身子消失了,她咬紧了银齿,握紧了小拳头,似乎有股子热烈的情感在激动她反抗的样子,芳心暗暗想道:在当初我还糊里糊涂,以为爸爸是个热心爱国的人物,但事到今日,方知爸爸是抗战中的一个败类。他只知道自私自利,随心所欲,把国家的存亡,把民族的生存,却置之于脑后,这种行为,简直比日本人更可恶更可杀。虽然我是他的女儿,但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爸爸而说他的行为是对的啊!梨雅想到这里,她厌恶这一个家庭,觉得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去感化爸爸走入一条光明的大道,但自己也不能够逗留在这黑暗的家庭中,目睹这一切痛心的事情。于是她决心预备抛家出走了,遂匆匆地回到卧房,坐在写字台旁,簌簌地先写了一封信,放在玻璃台板下面,然后悄悄地整理了一只小皮箱,放了几件换身的衣服。这时,天已入夜,梨雅偷偷地走出房来,不料门外也有一个人匆匆地奔入,两人竟是撞了一个满怀。梨雅心虚“呀”了一声,不由惊叫起来,只听是丫头紫霞的声音叫道:

“小姐,小姐!我告诉你一个可怕的消息,柳县长被人暗杀了!”

“什么?柳县长被人暗杀了?你……你……这消息是打从什么地方来的呀?”

梨雅听了紫霞的报告之后,她心中这一吃惊,顿时粉脸失色,手中的小皮箱早已落到地上去了,拉住了紫霞,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问着她说。紫霞也慌张地说下去道:

“我刚从外面剪了枕头布回来,忽听噼噼啪啪的一阵子枪声,接着远处的人声便嘈杂起来,我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遂走过去向路人悄悄地一打听,方才知道柳县长被人暗杀了……”

“紫霞,你……你……知道柳县长可曾丧了性命没有呢?”

梨雅的心头像小鹿般地乱撞着,她的话声已经有了颤抖的成分。紫霞被小姐问得倒是愕住了,木然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这……这……我倒没有知道呀!听说已经有人把柳县长送到医院里去救治了。”

“送到什么医院去的呢?”

“我也没有详细,这县里一共只有两家医院,怎么?小姐预备去看望他吗?”

紫霞这句话才提醒了梨雅,心中暗想:是的,这县里除了保大医院外,就是清和医院,我只要到那两家医院去问一问,马上就知道了。梨雅想定主意,也不答话,而且更忘了地上留下的小皮箱,她便三脚两步急急地奔出大门去了。不料在街上遇到了潘仁霖等一班人,于是把这消息也告诉了他们。仁霖、仲华得知这个噩耗,自然也十二分地吃惊,当时大家急急问道:

“马小姐,你知道凶手是什么人呢?不晓得当场可曾捉到了没有?”

“这个……我还没有知道,因为这消息是我家丫头刚才从外面回来告诉我的,所以连县长在什么医院还不详细。我的意思,我们分头到保大、清和两个医院去寻找县长,不知道你们心中可赞成吗?”

众人听了梨雅的话,都十分赞成,当下仁霖和梨雅带了一行同学到保大医院去,仲华带了一行同这向清和医院去找寻。仁霖等到了保大医院的门口,只见大门口已有四名警士站着岗位,见仁霖等十多个青年男女要步入医院里来,遂上前来拦阻他们。为首一名警士向他们喝问道:

“你们到医院里是做什么来的?”

“哦,我们是来探望县长的伤势,听说县长不是被人行刺了吗?”

潘仁霖慌忙向他们点头行礼,小心地回答。警士们望着众人,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之后,遂认真地说道:

“县长不过是受一些微伤,绝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你们只管放心,好好地回去,此刻不必你们来探望,恐怕劳乏县长的精神。”

“是,是,但我们要知道一点儿县长被行刺的经过情形,不知道凶手可曾捕获了没有?假使捉到了,我们非要吃这凶手的肉不可。”

“凶手没有捉到,不过却捉到了很多的嫌疑犯,现在我们正预备一个一个地审问,将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们能不能入内向县长去请安呢?”

“不必了,不必了,我们局长的命令,一概人等不准入内。”

潘仁霖听警士这样拒绝着说,遂望了梨雅一眼。梨雅呆呆地回望了他一眼,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个时候,院内走出一个青年男子来,急急地问道:

“外面这许多人,什么事?什么事?”

“啊,柳先生,县长怎么啦?我们得了这个凶讯,特地来探望的。”

梨雅见那青年不是别人,原来就是县长的公子柳尚武,这就第一个先叫起来,向他急急地招呼。尚武走近过来,也方才发觉他们这一行人,遂显出十二分痛恨的表情,怒目切齿地说道:

“不知道是什么暴徒,竟来行刺我的爸爸,幸亏没有伤及要害,不至于有生命的危险。现在经过医生施用手术,把枪弹已经钳出,大约过几天就会复原的。承蒙各位热心关切,前来慰问,我在这里代家父先向各位谢谢吧!”

“柳先生,你何必这样客气呢?我们很想亲自入院去望望县长,不知道你允许我们吗?”

“本来当然是可以的,无奈家父刚动了手术,恐怕有劳他的精神,倒反为不美。我的意思,你们派两个代表跟我入内,其余各位,还是请你们等在门口,不知道你们以为如何?”

柳尚武说着,众人听了,也觉很有道理,当下由仁霖、梨雅跟尚武入内,余者等在门口。这里尚武陪着仁霖、梨雅到了头等病房。只见柳县长躺在病床上,床边有县长夫人冷洁人和尚武妹妹智仙服侍着。智仙见尚武领着仁霖、梨雅进来,遂把手摇了两摇,是关照他们轻声一点儿的意思。尚武等三人会意,遂悄悄地放轻了脚步,默默地望着自忠出神。智仙低低地说道:

“爸爸刚合了一会儿眼,你们还是到外面坐一会儿吧。”

“好的,我们外面坐。”

潘仁霖连忙低声儿回答,方欲回身退出房外,忽听自忠在床上问着道:

“是谁来了?”

“爸爸,是潘仁霖和马梨雅来望您老人家了。”

“哦,是他们吗?真难为了。”

“县长,您老人家受惊了。”

“县长,怎么好好儿的是谁来行刺你的啊?”

马梨雅和潘仁霖又回身走到床边,皱皱眉尖儿,小心地问。柳自忠淡淡地一笑,脸上显现了痛苦的表情,说道:

“我在枪林弹雨中打了近二十年的仗,倒并不曾中过一颗子弹,想不到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内服务,竟比打仗更加困难到十倍啊!唉,这些土豪劣绅的恶势力竟有如此厉害,我觉得比日本兵更加凶狠得多了。但是,我柳自忠这一口气没有断,我总得抱着大无畏的精神来和这班魔鬼决斗一下不可。仁霖、梨雅,你们都是热血的好儿女,我希望你们认清人生的目标,来选择你们应走的那一条道路才好。”

“县长,是的……”

“县长,我们一定在您的领导之下,和这一班魔鬼奋斗的。不知您老人家伤在什么地方?要紧不要紧的?我们实在太记挂了。”

梨雅听了自忠的话,她心中已经有些狐疑起来,觉得县长突然地被人行刺,自己的父亲实在是个最重大的嫌疑犯。因为爸爸一味地和县长反对,这几天他和表哥鬼鬼祟祟地窃窃私议,行动十分诡秘,莫非县长这次被人狙击,果然是我爸爸所指使的吗?梨雅这样想着,心中也说不出是愤怒和悲痛的滋味。她叫了一声县长,以下的话却在喉间塞住了,只有晶莹莹的眼泪却在她眼角旁大颗涌了上来。潘仁霖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县长后面这两句劝告的话,就是指明暗杀县长的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和梨雅的父亲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只不过县长在我们面前没有明显说出来罢了。所以潘仁霖的心头也充满了愤怒和悲痛,他表示无限正义的态度,绝没有一些私心的意思,并且又万分关怀的口吻,急急地问。冷洁人在旁边代为说道:

“伤在左肩上,大概没有什么要紧,你们放心吧。”

“县长受了伤,明天的救亡协会开成立大会恐怕只好改期举行了。”

潘仁霖点点头,一面又忧虑地说。但柳自忠却严肃了态度,认真地说道:

“不,明天的成立大会还是照旧地举行吧。岂能为了我一个人而误国家大事呢?何况这次我不过略受微伤,即使被小人暗算而死于非命,你们也更应该踏着我的血迹而奋斗呀,所以你们千万不用改期的。”

“是,我们一定遵从县长的吩咐,但届时还希望冷先生到场多多地指导。”

“尽我的力量,一定贡献我的意见,来和这恶劣的环境决战!”

冷洁人显出义不容辞的态度,表示答应地回答。这时,柳自忠望着梨雅的粉脸,若有所思的神气,忽然叫了一声梨雅说道:

“你爸爸对于壮丁这一件事情,我见他态度相当强硬,而且言语之中完全用一种威胁的手段来恐吓我。我当初还不相信他有这一种能耐,不过此刻我在遭到了被人暗算之后,我才觉得你爸爸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过去陆县长的含冤而死,倒不是他编说的谎话了。”

“县长,我……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对得住县长。爸爸的自私,爸爸的不法行为,爸爸的违背国家法令,一切都已经证实了。这次县长从我家不欢回去,途中突然遇暴徒行刺,这在我爸爸实是个最重大的嫌疑。唉!可怜我生不逢辰,产不逢地,竟会落在这一个黑暗无耻、卑鄙可怕的家庭里,我是多么不幸呢!不过,我是有理智、有血肉、有灵魂的人类,我绝不能泯灭自己的良心来袖手旁观。虽然他是我的爸爸,他曾经在我身上有过十九年的养育之恩,但我几次三番苦口婆心地劝告他、忠谏他,在我实在可说是尽了女儿最后的责任了。爸爸既然还是执迷不悟,那叫我做女儿的又有什么办法?县长,我……我从今以后,已经不是马四雄的女儿了。我把我的贱躯已经贡献给我们的祖国了,谁要破坏祖国的安全,谁就是我的公敌。我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一分力量存在,我誓死跟随县长,跟我们的公敌拼命!”

马梨雅听了自忠这几句话,她只觉一阵子羞愧渗入了心房,两颊顿时像喝过了酒一般地绯红起来,全身的血液跟着膨胀地沸滚,她微竖了柳眉,显出无限娇怒的神态,激昂慷慨地说出了这一大篇的话。也许是情感激动得过分的缘故,她的眼泪会像泉涌似的滚上来了。柳自忠听了,一时感动得忘记了身上的枪伤痛苦,猛可从床上坐起身子说道:

“梨雅,你真是一个爱国的好女儿,你……你……太使人感动了!”

“哦,我的县长!”

梨雅见自忠这个神情,心中更加有阵说不出的安慰和伤感,她情不自禁地奔向床边,双膝跪下,伏在床沿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柳自忠把他的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水也夺眶而出。冷洁人等见了,也不免泫然泪下。大家伤感了一会儿,冷洁人把柳自忠依然扶着在床上躺下,智仙也把梨雅从地上扶起,还拿手帕给她拭泪,低低地说道:

“马小姐,你真有勇气,你真有思想,你不要伤心吧。”

“我倒并不是伤心,因为县长的精神太使人感动了。县长,我有一个要求,不知您老人家肯答应我吗?”

梨雅泪眼盈盈地说到后面,望了自忠一眼,又低低地请求。自忠似乎有些狐疑的样子,但表面上慈祥地问道:

“马小姐,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好了,只要在可能范围之下,我是没有不答应你的。”

“县长,我今天离开这个黑暗的家庭之后,我已不希望再回到家中去了。我的要求,是希望县长能收留我做一个女儿,不,做一个丫头也好,不知县长肯不肯答应我呢?”

柳自忠听了,方才明白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一时倒由不得笑了起来,遂连忙说道:

“马小姐,你有这样坚决的意志,真不愧是个巾帼英雄,我除了敬佩你之外,我更是非常喜欢你,你肯愿意给我做女儿,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吗?智仙,你和马小姐如今是认成姊妹了,以后更要互相地照顾才是呀。”

“承蒙县长金诺,那么让我先来拜见父母,然后再姊妹相见吧。”

梨雅听自忠答应,这就破涕为笑,一面说,一面向自忠、洁人拜了下去,然后向尚武叫了一声哥哥,又向智仙叫了一声姊姊。智仙拉了她的手,笑着说道:

“只怕我是你的妹妹吧。你刚才不是说十九岁了吗?”

“是的,我十九岁了,你几岁呀?”

“我还只有十八岁,所以我该叫你姊姊的。”

这时,潘仁霖见梨雅认了父母,在自己心中也不免触景生情,他呆呆地出了一会子神,忽然鼓作了勇气,向自忠说道:

“县长,不知道您心中也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儿子吗?”

“怎么?仁霖,你……”

“是的,我和这个讨厌的家也脱离关系了。县长,请你像可怜梨雅一样的情感来可怜我吧,我愿意赤胆忠心地跟随县长,为国家效一些劳力,干一番有意义的工作。虽然粉身碎骨,我也万死不辞。”

“好!仁霖,你……你……就做了我的儿子吧!”

柳自忠听他这样说,不由感情地答应了。仁霖于是也显出兴奋的样子,一面向自忠、洁人拜了父母,一面向尚武、智仙、梨雅认了兄妹。自忠问了仁霖的年纪,知道他是二十岁,因为尚武已经二十二岁了,所以他就做了老大,仁霖次之,梨雅做了老三,智仙最小。柳自忠在遭到小人暗算之后,想不到会收了两个有血性的儿女,一时他把身上受伤的痛苦都忘记了,笑着说道:

“时代的巨轮是不停地推进着,老的落伍了,新的产生了、蓬勃了。新陈代谢,这也是一定的道理。虽然我们四周的环境是这样黑暗恶劣,但有你们这一班新青年在奋斗着,我心里始终是十二分的乐观。我相信正义能打倒一切的邪神闲鬼,虽然眼前他们的势力是非常膨胀,但结果,胜利仍旧会降临到我们的头上。”

“是的,只要我们不畏缩、不气馁、不贪欲、不争权,我们的力量是伟大的。虽然县长今日的受到小人的狙击,这正是给我们在工作上更坚强着决斗的信心。孩子们,你们记着,要追求新的光明,唯有不断地前进反抗才好。”

冷洁人随了自忠的话声,也向大家谆谆地鼓励。尚武、仁霖等听了,无不点头称是。柳自忠想了一会儿,又低低地说道:

“这次暗杀我的人没有达到目的,必定不肯罢休的,所以我的意思,可以设计引诱凶手再来行刺。然后把警士们埋伏四周,那就可以捉获凶手了。”

“爸爸的话很对,我们就依您的计划办事吧。”

尚武听了,点点头,小心地回答。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匆匆走进一个警士来,他在病房门口站住,向房里举手行了一个礼,说道:

“报告县长,外面有自卫团团长马四雄前来探望,要不要把他带上来?即请示下。”

“不必叫他进来探望,说县长根本没有受伤。”

尚武一听“马四雄”三字,他心里就觉得有股子气愤塞上来,遂绷住了脸,恨恨地回答。警士答应了一声是,方欲回身退去,但却被柳自忠叫了回来,说道:

“慢着……”

“是!县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请马团长进来。”

柳自忠说着,警士便即应声下去。这里尚武显出不明白的样子,望了自忠一眼,包含了埋怨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爸爸,这种人你还接见他做什么?我真不懂你又是什么意思。”

“孩子,你不知道,我正要看看他的来意呢。”

“哼!他的来意哪里还有好的吗?大哥,我们对于他的行动倒要好好儿加以监视才对哩。”

潘仁霖冷笑了一声,也恼恨地回答。就在这时,警士带领马四雄一个人到来了。刚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尚武便即奔上去,命令式地说道:

“是县长的命令,把来人身边搜抄搜抄。”

“柳公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好心前来探望县长,你……难道也把我当作奸细看待吗?这也未免太以笑话了。”

马四雄听尚武这样地吩咐警士,这就气得两颊发青,突然变色地回答。柳尚武却满面杀气的表情,瞪着虎目,冷冷地笑道:

“本县的人心实在太险恶了,虽然马团长是好意而来,但县长的命令,我们也不得不防。对不起,今天只好委屈您一点儿吧!”

尚武说着话,手里已把盒子炮出了壳。马四雄在这个情形之下,虽然认为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但也只好由警士来向自己身上搜抄了一遍。警士搜抄完毕,向尚武报告说没有什么违禁品,尚武方才又假意显出招待的样子,把手一摆,说了一声请。马四雄气鼓鼓的神情走到病房里面,抬头一见梨雅也在,心中更加地愤怒,遂恨恨地问道:

“嘿!你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那么你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梨雅反问得相当俏皮。马四雄一时里倒不禁为之愕然了,呆呆地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

“我?我是听到县长遭人暗杀的消息,特地来慰望的。”

“那么我也是为了这个缘故而来的呀。”

“谁在这儿吵啊?”

梨雅的态度相当强硬,她并不表示一点儿畏惧的神气回来。马四雄气得几乎要暴跳起来,正待发作,却听柳自忠躺在病床上问着。冷洁人遂假痴假呆地告诉着说道:

“是马四雄团长来看望你了。”

“哦,马团长来了吗?很好,很好,我正要和他谈谈。”

柳自忠说着话,便要坐起床来的样子。冷洁人和智仙连忙去扶着他,给他靠在床栏旁。马四雄这才放过梨雅,走近一步,向自忠弯弯腰肢,说道:

“县长,这真是太不幸了,您好好儿的,忽然会遭到暴徒的暗算,那实在令人痛心之至。不知县长伤得怎么样?因为您是刚从舍间出来,所以兄弟得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心里真是更觉得十二分的抱歉。”

“还好,还好,只不过一点儿微伤,大概还不至于有性命的危险吧。我想暗杀我的人要如知道我还活着的话,他一定是感到大大的失望哩!”

柳自忠微含了笑容,表示毫无痛苦的样子,望着四雄俏皮地回答。马四雄见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好像是照透了自己的心一样,同时听了他这几句包含了神秘成分的话,更使自己有些心惊肉跳地不安起来。虽然是竭力镇静着态度,但脸多少浮现了一些慌张的红晕,说道:

“这真是老天保佑,幸而只有受到一些微伤,也可说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县长到任未久,就出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乱子,我觉得使县长真是太以灰心一点儿了。兄弟身为自卫团长,对于这件不幸的事情多少要负一点儿责任,所以兄弟还得严厉地侦查一下不可,得能够捉获凶手,使地方上可以太平一点儿。”

“你以为我受了这个打击之后,使我感到灰心了吗?不!不!我这个人的脾气,却和别人不同,越受打击,我心中的意志也越坚强,所以我的伤势好了之后,办事还得更加地认真不可。”

柳自忠淡淡地一笑,虽然是温和地回答,但在这两句话中却包含了铁一般不可改变的志向。马志雄也阴险地笑了笑,外表极力显出敬佩的样子,说道:

“县长的精神太好了,兄弟感到佩服之至。不过兄弟在本县居住的日子比县长要久长得多,所以本县的情形,兄弟也比较县长熟悉一点儿。刚才在舍间的时候,兄弟就向县长忠告过,本县地方上的事情最最难办,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所以土匪众多。我不是早已说过吗?有一个陆县长,也是因为心思独腹,一意孤行,所以恼了地方上的百姓,后来那个县长连尸首都没处找呢!万不料今天又闹出这样的乱子,兄弟真代县长感到心寒哩!”

“谢谢您的好意,但一个为国家服务的公务员,要如贪生怕死的话,这国家如何还会兴强起来呢?况且,黑暗的势力虽然可怕,但正义的火炬始终是不会熄灭的,我相信,总有一天,光明会驱逐黑暗,使那些魔鬼没有躲身的地方。”

马四雄见不但劝他不醒,而且还听了他这一篇冷讥热嘲的话,所以心中真是痛恨到了极点,铁青了脸,不住地冷笑,说道:

“县长,我是一番好心,别无其他的用意,你倒不要误会吧。”

“是的,我心中很明白,所以我非常地感谢您。”

柳自忠毫不介意地回答,态度相当地自然。马四雄沉吟了一会儿,他似乎在动什么脑筋的样子,忽然低低地问道:

“县长,你今夜预备出院吗?倘然回家的话,兄弟马上到团里去派二十个自卫团团员来保护您,在路上就不至于再发生什么意外的乱子了。”

“谢谢你,我今夜不回去了,预备在医院里休养几天,比较清静舒服一点儿。马团长,你不用费心了。”

“那么请县长早点儿安寝吧。兄弟不多劳您的精神了,明天再来向您请安吧。”

“如此不送你了。”

马四雄于是又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回身预备退出房外去,忽然回头一眼又瞥见了旁边的梨雅,这就瞪了她一眼,说道:

“梨雅,怎么?你还不走吗?”

“我……我……”

梨雅在这个情形之下,不免显出一副尴尬的面孔,支支吾吾地简直回答不出来什么话才好。冷洁人却向梨雅丢了一个眼风,低低地说道:

“梨雅,你还是跟着你爸爸回去吧。好在你的心你的情,我们都已知道了。”

梨雅听了,向洁人猜测地望了一眼,她微蹙了眉尖,想了一会儿心事,暗暗点头,方才委委屈屈地跟着马四雄回家去了。柳自忠待四雄走后,遂向众人望了一眼,微微地含笑问道:

“马四雄的来意,你们可知道了吗?”

“如何不知道呢?他来看望爸爸受伤得重不重。”

智仙第一个先气愤愤地说,她粉腮子鼓得高高的,显然十二分地恼恨。柳自忠点头说道:

“他还有一层来意……”

“是为了再度劝阻爸爸打消释放这五十个壮丁的事情而来的。”

柳尚武也抢着回答。自忠点头又道:

“这也是一层,但其中还有一层目的。”

“这目的完全是不怀好意了,我觉得他问爸爸今夜出院不出院的话,在他一定还有另一种作用。所以今夜爸爸睡在医院里,我们倒要特别地小心才好。”

潘仁霖倒也心细如发,他在旁边低低地说出了这几句话。柳自忠含笑点头,他感到很有趣的样子说道:

“我本来也要预备引诱凶手到来,谁知他等不到我的引诱,就存心要来害我的性命了。哈哈!马四雄,你无论怎么阴险也逃不过我两只眼睛呀!尚武,你过来,我对你说话。”

尚武听了,遂挨近床边。自忠把嘴附着尚武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尚武连声答应,便匆匆地出去了。这里自忠又命智仙把医院院长请来,也向他附耳说了一会儿。院长说好,当下把柳自忠由头等病房迁移到三等病房。洁人、智仙仍旧在床边服侍,寸步不离。不多一会儿,尚武带了仲华到来,仁霖问仲华同学们到什么地方去了,仲华说都回去了,明天大家在县政府碰头开成立大会,一面又向自忠请安。自忠也向尚武问道:

“你跟警士们去说过没有?”

“都已吩咐了,他们准定照办。”

自忠点头说好,他心里表示十分安慰。这里尚武对仁霖、仲华悄悄地告诉爸爸预备捕捉凶手的计划,两人听了,都很兴奋地说道:

“我们愿意一同埋伏在那间头等病房里,帮助大哥捉拿凶手。”

“如此甚好,我回头分给你们各人一支手枪吧。”

三人商量定当,大家便悄悄地离开了三等病房。这时差不多已是晚上十一点光景,尚武便把手枪分给仁霖、仲华两个人,大家各自埋伏在那间头等病房的四周。直到子夜一点敲过,忽然见院子外果然有两个彪形大汉偷偷摸摸地东张西望走了进来。尚武猜想,爸爸料事如神,这个马四雄实在也太以可杀了。正在想时,前面医务室内走出一个看护小姐来,那两个强徒便即拔出刺刀,喝住了看护小姐。尚武等方欲奔出相救,忽见那看护小姐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妹妹智仙化装的,这才恍然大悟,暗想:这又是爸爸的诱敌之计了。遂忙又躲着不动,只听那强徒向智仙喝问着说道:

“小姑娘,不要害怕,你快告诉我们县长睡在哪一间病房里?假使不明白地诉说,我马上要你的性命!”

“呀!我……我……告诉你们,你……们千万饶了我的性命吧!”

“那么快说,县长睡在哪间病房里?”

“睡……睡……睡……在头等病房,就……就是那边第三间里。”

智仙故意装出害怕的神情,伸手指了指前面第三号病房,口吃了语气,颤抖地回答。那两个强徒遂取出绳子来,把智仙捆好,又用棉花塞住智仙的嘴,把她躺倒地上,然后两人蹑脚走到那间三号病房内去了。尚武一见两人入内,遂把手向仁霖、仲华一招,大家便抢步拦到病房门口来。齐巧两个强徒因不见病床上有人躺着,心知中计,方欲回身奔逃,于是和尚武等撞了一个满怀,大家经此一撞,便开始互殴起来。尚武遂连连开枪,两个强徒知道不妙,一面奔逃,一面还枪开放。就在这时,医院外大队埋伏的警士们也都包围过来捕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