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彪捧了一万元之钞票,欢天喜地地拿回到马家来。四雄见了,当下含笑把他接入书房间里来,低声儿地问道:
“三老爷把全数都付给你了吗?”
“是的,姑爸。您瞧,这不是一万元钱吗?”
“你数目点过了吗?可曾短少没有?”
“一元钱也不少,姑爸,我完全点数过了,你快藏起来吧。”
“那么你拿两百元钱去吧。我看这几个人当中,还是蒋小七和王阿四比较有胆量。今夜的工作,就吩咐他们两人去干,这两百元钱就给他们做酬劳,你看意思怎么样?”
“今夜的工作比刚才的工作更加危险一点儿,所以两百元的数目恐怕不大够吧,人家拿了这笔钱,完全去卖命一样,只怕他们不肯答应。”
沈志彪听姑爸这样地算小,心中也有些不自然,遂沉着脸,低低地回答。四雄吸着烟卷,连忙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预备给他们多少酬劳呢?”
“我说每个人五百元,至少一千元钱,那是再也少不了的。”
“什么?一千元钱?刚才十二个人也只有花一千二百元钱呢!如今只有两个人也要一千元钱,我觉得这开销未免太大一点儿了。”
马四雄摇摇头,表示这数目难以答应的样子。沈志彪淡淡地一笑,望着四雄的脸,俏皮地说道:
“柳自忠固然是潘连三的对头,而且也是姑爸的冤家。这次要不如先对连三说下乡调查私货敌货的话,姑爸也得花钱买通人把姓柳的暗杀不可呀。现在用连三的瘟生钱给姑爸除大害,而且还可以赚七八千元钱,这姑爸难道还不够满足吗?我所以对于今夜这两个人要出重大的代价,当然我也有一层道理。无论什么事情,总要想得周到,情愿防而不备。比方那么说一句,蒋小七和王阿四不幸被捕了,他们若被警局做打起来,想想自己只拿了一百元钱,何必为人家吃这种苦头呢?那么难免就要直接地招认出来了。现在我们给他五百元钱,他们这种白相人是很重义气的,他想到我们出了重金的代价,当然是至死不肯招认了。所以,为了姑爸切身利害的关系,我觉得对于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贪小刻薄的。”
“志彪,你真能干,竟然想到这样周到。好吧,那么你就快些拿一千元钱去,跟他们马上去接洽,因为这件事的进行愈快愈好,千万不能迟误的。”
沈志彪这一番话说得马四雄胸中顿开茅塞,表示非常敬佩,一面赞美他说,一面数了一千元钱给志彪。沈志彪接过钞票,方才匆匆地奔到外面去了。这里马四雄把领下的钞票藏到保险箱内去,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欢喜,暗暗地祈祷着,但愿今夜事情完全地成功,那么我马四雄既可目中无人,而且还赚了一票意外之财哩,岂不是我财运亨通吗?这时候差不多已十点光景,因为心中没有了烦闷和忧愁,他的肚子也会感到咕噜咕噜地饿起来,这就走到外面,叫着紫霞。紫霞听了,遂忙过来,低低地问道:
“老爷,您叫我有什么吩咐吗?”
“到厨房里去关照,叫他们把酒菜拿上来,我此刻倒有些饿了。”
“小姐也一同吃吗?”
“嗯!”
马四雄被她一提起小姐,这就“嗯”了一声,等紫霞走到厨房里去之后,他心中倒也不免暗暗地肉痛起梨雅来。可怜我只有一个女儿,虽然她眼前不大听我的话,但在过去她确实是很孝顺我的,也许她现在一时糊涂的缘故,我好好儿地再去劝劝她,她一定会明白过来的,我怎么忍心把她捆绑在小楼之中?可怜她娇弱的身子岂不是要绑坏了吗?况且她的肚子也饿着哩!唉,我是应该快点儿去放了她才好啊!马四雄这样想着,他便三脚两步匆匆地奔到小楼中去了。在楼上小房间里,只见梨雅却在抽抽噎噎地哭泣。马四雄实在有些不忍心,遂轻轻地走过去,温情地劝慰着说道:
“梨雅,你也不用哭了,并非为父的心肠太狠,把你关在楼上,实在因为事情的出入关系太重大了,所以我做爸爸的也没有办法。只要你肯听从我的话,我立刻就可以放你的。”
“我也不稀罕你来放我,我情愿被你绑死在这个小房间里好了。反正在这种家庭中生活,做人也没有什么滋味啊!”
梨雅边泣边说,神情在愤激之中还包含了无限的怨恨。马四雄伸手已经要给她去松绑了,此刻听她这样一说,倒忍不住又生气起来,遂冷笑道:
“梨雅,你……你……难道仍旧执迷不醒吗?你说这种家庭……我冻着你,还是饿着你?你这几天里想不到竟会变成这样没有礼貌、没有孝思的人了,那叫为父的不是也太以心痛一点儿了吗?”
“你虽然没有冻着我、饿着我,但我心中的痛苦,实在比受冻受饿更加地难过十倍。因为爸爸的行为太没有国家观念了,爸爸的前途太黑暗了,我不愿眼看着你向堕落的海里去消沉。所以我有一分力量,我总要劝你走那光明的路,但你不肯接受我的忠告,我难道跟着你去做这些泯灭天良的事情吗?所以我不得不走一条自新的路,为我民族的魂灵来吐一口气。倘然你要拿强暴的手段来对付我,那么我也只好牺牲在魔鬼的势力下了。”
梨雅的态度始终是那一份儿强硬,她并不肯向父亲有一点儿求饶的口吻,而且还痛心疾首地责骂着说。马四雄气得脸都发青了,他连连顿脚,挥手在梨雅的颊上啪啪地两记耳光,气喘喘地骂道:
“畜生!畜生!你……你……骂我是魔鬼吗?你不是人养的东西,你……简直是个没有良心的野种!我……我……恨不得打死了你!”
马四雄一面骂,一面伸手又要打下去,但转念一想,梨雅到底是自己最最心爱的女儿,叫我如何下得了辣手一而再地把她责打呢?所以把打下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表示气得要昏厥的样子。梨雅心中也在暗暗地转念,爸爸既然已经步入很深的邪路,他当然没有再回头的希望了。那么我又何必一味地跟他劝谏?这不是白白地多花费我宝贵的精神吗?梨雅这样想着,便低了头,不再说什么话了。四雄见她显出这样楚楚可怜的神气,一时心肠倒又软了下来,遂说道:
“梨雅,你想明白了没有?你还要和爸爸作对吗?”
“……”
“我看你还是好好儿地给我想一夜吧!等你明白了,我再来放你。”
马四雄见她低了头,始终不回答,那明明又是倔强的表示,所以他又感到十二分的生气,恨恨地说着,便管自地走到楼下去了。这时,紫霞已开上了酒菜,给四雄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低低地说道:
“老爷,您可以喝酒了,小姐在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不来吃饭呀?”
“小姐没有饿,你问她做什么?”
马四雄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很着恼地回答,一面坐到桌边,一面握了杯子,便闷闷地一个人吃喝起来了。紫霞也有些知道近日来小姐和老爷意见不合,大概小姐又冲撞过老爷,所以老爷会显出这样愤怒的样子,一时不敢再问,也只好静静地侍候在旁边。马四雄吃喝了一会儿,伸手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这就忍不住暗暗着急,志彪为什么还没有回来?难道事情接洽不成功吗?正在想时,志彪却匆匆地回来了。四雄心中方才落下了一块大石般地安定了许多,一面吩咐紫霞再到厨下去添酒,一面悄悄地问道:
“志彪,怎么样?事情接洽舒齐了没有?”
“接洽好了,蒋小七和王阿四决定在子夜十二时以后去行刺,他们说这回事情一定成功,因为他们拿到五百元钱的酬劳,两人都非常地兴奋,说即使为了这事都牺牲了性命,他们也绝不叫一声冤枉了。姑爸,你想金钱的魔力不是很大吗?”
沈志彪见紫霞走后,四下没有什么人,方才凑过头去,向他低低地告诉。马四雄很欣慰地点点头,拍拍志彪肩胛,表示慰劳的意思,说道:
“志彪,你的事情办得很好,快坐下来,陪着我一同喝酒吧。”
这时,紫霞又把一壶热酒拿上来,四雄吩咐她给志彪满斟了一杯,然后叫她管自地退下。紫霞却还关心地说道:
“老爷,小姐在什么地方?那么我可以服侍她去睡觉了。”
“不许你多开口来管这些闲账,我叫你退下,你便管自地去睡好了!”
紫霞被老爷骂得莫名其妙,一时也只好怏怏不乐地退下去了。沈志彪喝了一口酒,向四雄望了一眼,便低低地问道:
“姑爸,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莫非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心事吗?”
“梨雅这孩子变得这样可恶,你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好呢?”
“我想她完全是着了柳县长的魔了,等姓柳的一死,她自然仍旧只好服从你的命令了。”
“可是,我刚才又好好儿地去劝过她,谁知她却对我一味地倔强,简直她已经不是我女儿的样子了。我想下毒手把她弄死,但到底有些不忍,不过放她一走之后,将来我们的生命又恐怕发生危险,所以我闷闷不乐,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姑爸,让我此刻去劝劝她,看她能不能接受我的忠告。”
沈志彪见他唉声叹气的样子,于是站起身来,低低地说。四雄点头说好,志彪遂匆匆地走到楼上来了。梨雅见了志彪,也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冷笑了一声,逗给他一个白眼,怒冲冲地说道:
“你这不要脸的奴才,你没有资格来跟我说话,你快给我滚下去!当心站在这里,脏了我这块干净的地板!”
“哎!哎!表妹,你……你……这又何苦来呢?你知道我上来跟你说些什么话?如何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向我破口大骂?我瞧你犯不着这样地气恼,气坏了身子,叫我心中怎么地舍得呢?”
梨雅切齿地痛恨着他,眼睁睁地大有冒出火星来的样子。可是瞧在志彪的眼睛里,却并无一点儿怨恨的意思,还涎皮嬉脸的神气,含笑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抬了她一下下巴,低声地说。梨雅因为手脚均被捆住,而身子又被绑在木柱旁边,所以竟没有一些挣扎的能力,只好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骂道:
“你这个没有人气味的野畜生!你……动手动脚的,预备调戏我吗?我可要叫爸爸来捶你了。”
“哈哈!表妹,你不要说这些话来威胁我了,姑爸把你恨得什么似的,他刚才对我说,要把你弄死哩!我因为心中舍不得,所以特地再来劝劝你,你千万不要听信旁人的话竟来和自己爸爸作对,这你不是太不孝顺了吗?我再老实地告诉你,柳县长明天早晨就要死了,不,不,简直可说在今夜十二点以后就要死了,你……你……难道也要跟了死鬼去为国尽忠吗?”
沈志彪这几句话听到梨雅的耳朵里,她心中别别地乱跳,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更加显出痛愤的样子,白着眼睛说道:
“好!好!凭你这两句话,柳县长莫非就是你行刺的吗?你这个没有心肝的狗,你知道什么叫国家,什么叫民族?你简直真是疯狂了的畜生!唉!国家已经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候,还有你们这班蛀虫从里面先剥蚀起来,这……这……如何不要被外面人欺侮呢?”
梨雅越说越悲愤,越说越沉痛,她说到后面,忍不住失声哭泣起来了。沈志彪笑嘻嘻地挨近她身旁去,把嘴凑到她颊上去吻香。梨雅在这个环境之下,真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她恨得猛可回头,张口要去咬他。但志彪却又含笑躲开了,伸手摸着她的脸,还惋惜地说道:
“唉,表妹,你不要这样想不明白,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这样地自寻烦恼呢?你快听从我的劝告,姑爸一定还肯饶恕你哩。”
“不要你在这儿多放什么臭屁!你给我滚,给我滚开!”
马梨雅涨红了粉脸,高声地痛骂。沈志彪方欲把她戏弄一下,却听马四雄在下面叫自己了,于是向她冷冷地一笑,便自管走到楼下去了。四雄感喟地说道:
“你劝她不醒,还和她多说些什么呢?”
“唉,想不到表妹竟这样地糊涂,她自己喜欢吃苦,那叫人也没有办法,只好让她在楼上多受一些委屈吧。”
“志彪,来,我们还是喝酒吧。”
马四雄也叹了一口气,表示闷闷的样子,握了酒壶,向志彪低低地说。志彪慌忙把酒壶抢了过来,给四雄满斟了一杯,然后自己斟上了,两人相对而坐,且谈且饮。不知不觉地已经钟鸣子夜一点了,马四雄忽然惊叫着道:
“什么?已经一点钟了,那不是已经在下手的时候了吗?”
“是的,姑爸,回头保险你有好消息送来的。”
沈志彪点点头,得意地笑了笑,向他安慰着说。但马四雄却皱了稀疏的眉毛,脸上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颤抖地说道:
“奇怪,我的心跳得真厉害,我的感觉上好像有阵莫名的恐怖来侵袭我,这……这……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志彪,莫非他们早有防备,蒋小七和王阿四已被他们捉住了吗?”
“姑爸,你……何必要这样胡思乱想呢?你快把头脑子冷静一下,这些忧愁的幻想便再不会产生了。”
沈志彪口里虽然这样地安慰他,但他的心中也不免开始起了一种恐怖,暗自想道:好好儿地在喝酒,姑爸忽然会感到心惊肉跳起来,这总不是吉祥的预兆,难道这两个饭桶果然被捕了吗?那倒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情呢!他们两人呆呆地担心了一会儿,时钟当当地敲两下了。沈志彪又说道:
“姑爸,现在已两点钟了,我想事情大概不成什么问题了吧。你也不用担忧了,还是早些去休息,明天早晨听好消息。”
“好的,时候真已不早,我们是该休息了。”
马四雄点头回答,两人正欲起身入房的时候,忽然院子门砰砰砰砰地敲起来。马四雄这就突然变色,急急地说道:
“听,这是什么人在敲门呀?”
“一定是蒋小七、王阿四两人,事情成功来报告好消息了,我去开门。”
沈志彪却喜上眉梢地回答,他匆匆地奔到院子外去开门。谁知道进来的却是一大群的警士,个个握着盒子炮,而且还面目狞恶的样子,一哄而入,大喝道:
“举起手来!”
“什么事?什么事?这是马团长的府上,你们可不要弄错啊!”
沈志彪突然见了这个来势,知道事情不妙,虽然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口腔内跃出来,但他表面上还竭力镇静了态度,冷冷地问着说。这时,后面就有个警长走上来,含笑说道: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马团长在家吗?我们局长请他到局里去有事情谈谈,还有你这位沈少爷也一同去一次。”
“哦,请您跟我到里面去见马团长吧。”
沈志彪没有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含了微笑,把手一摆,是请他入内的意思。警长回头对警士们吩咐等在外面,他便跟着志彪入内。这时,四雄在里面早已听得清楚,遂慌忙避入房中。志彪把警长迎入书房坐下,故意向里面叫道:
“姑爸!姑爸!警察局长差人来请您有事情商量哩!”
“是谁啊?谁来请我呀?”
马四雄在走出书房门口的时候,故意揉揉眼皮,显出还只刚在起身的样子,奇怪地问。警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马团长,我们局长有事情请你去一次。”
“怎么?你们局长也太会开玩笑了,深更半夜,还有什么事情可商量呢?有事明天不会再谈吗?”
警长见他还神气活现大摆架子的模样,因为上面有命令非对他客气不可,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地赔笑说道:
“因为有要紧的事情,所以非请大驾连夜前去一次不可。马团长,我们外面还有许多兄弟们侍候着您哩,请您马上就劳驾一次吧。”
“好,我就跟你去吧!”
马四雄听他后面这两句话,显然还包含了一点儿威胁的意思,知道没有办法,遂只好阴险地冷笑了一下,答应下来,一面吩咐志彪说道:
“你好生看守在家,一切都小心点儿。”
“不,沈少爷也得劳驾一次,因为我们局长也请他一同去的。”
在马四雄的意思,他向志彪连连地丢着眼风,表示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可以设法相救自己,但万不料警长没有等志彪回答,就很快地先说着了。志彪和四雄这就面面相觑,大有哭笑不得的样子。警长却又说了一声请,还显出了一种骄气的微笑。马四雄在这个情形之下,又有什么法子可以来拒绝呢?于是向里面高叫了两声紫霞,紫霞匆匆地出来,见此情景,先吓了一跳,忙问什么事情,马四雄向她叮嘱了几句,方才垂头丧气地和志彪跟着警长一同到警局里去了。
马四雄和沈志彪在警局里的会客室内碰见了局长徐江峰,当时徐局长对待四雄还很是客气,递过去一支烟卷,又亲自地给他燃火。四雄表面上客气了一会儿,但心中却怀了鬼胎,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所以他忍熬不住地先急急问道:
“徐局长,您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和我商量,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候叫兄弟到来呢?”
“倒并不是兄弟要请你到来,实在是还有两位仁兄的意思。”
徐局长微微地一笑,他吸了一口烟,望着四雄神色有些慌张的脸,怪俏皮地回答。马四雄被他捉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怔怔地问道:
“您说的两位仁兄是谁啊?”
“哦,哦,一个叫蒋小七,一个叫王阿四。”
“什么?这……这两个人我根本并不认识他呀!”
马四雄听了,立刻心惊肉跳地大叫了一声“什么”,他两颊的神情是惨白得厉害,但一会儿之后,他的脸色马上由惊慌又转变成安静起来,摇摇头,竭口地否认。徐局长向旁边的沈志彪也望了一眼,只见志彪的脸也红红白白变个不停,这就冷笑着说道:
“我心中也真觉得奇怪,照理说来,像马团长这么有身份的人,如何会认得这两个下等的流氓呢?然而据他们说,不但和马团长、沈先生认识,而且他们还代替两位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哩!”
“啊!倒不知他们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如何又和我们两个人有关系起来呢?那实在是太以笑话的了。”
徐局长这些话听到四雄和志彪的耳朵里,他们心中是很明白的,知道这两个家伙事机不密,已经被捕了。虽然他们的心头好像小鹿似的忐忑乱撞,不过老奸巨猾的马四雄,他还故意装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冷笑着问他。徐局长见他假装木人,遂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我就来做一个傻子吧。马团长,柳县长被人行刺的事情大概你也曾经听到过吧!”
“是的,我知道,这事情发生在黄昏的时候,而且我也曾经到医院里去探望过柳县长,总算不幸中之大幸,没有受什么重伤。”
“对啦!就是因为伤得太轻微一点儿的缘故,所以指使的人似乎还没有十分地满足,于是第二次的暗杀在当夜医院里又发生了。”
徐局长铁板似的面孔,他也接着说了下去。马四雄和沈志彪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两人的神色是起了极度的慌张,但四雄却又假痴假呆显出十分关切的样子,急急地问道:
“真的吗?不知道柳县长有没有遭到危险啊?”
“没有,没有。柳县长原来料事如神,他早已有了防备,反而把这两个凶手当场捉获了。”
马四雄问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心中是还存了一丝希望,但当他听到徐局长的告诉之后,他的神情再度惨白起来,可是他还用一种高兴的表情竭力地来掩饰,点头说道:
“捉得好,捉得好,那两个凶手应该马上地枪毙呀!他为什么要暗杀柳县长呢?不是太以可杀了吗?”
“为什么?你这三字也问得好,我当时也曾这样地问过,可是他们说,因为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啊!他们说受了谁的指使呢?”
马四雄和沈志彪全身几乎有些发抖的神气,他问的声调也有些低沉了。徐局长冷笑了一声,把手在茶几上一拍,哼哼地说道:
“马团长,请你也不用假惺惺作态了,他们明明白白地招认,说指使的人就是你!”
“啊!”
徐局长这一个“你”字,好像一支利箭似的直刺穿了马四雄的心胸,使他猛可地站起身子,大叫了一声“啊”,接着又怒目切齿,恨恨地骂道:
“这是打哪儿说起?简直是放屁之至!他妈的,这是两个什么狗奴才?他们自己做的好事,倒还要来陷害别人吗?”
“马团长,请你不要发脾气,其实我也有些不大相信,为了这样,所以请你们爷儿俩来一次,给他们认一认,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认错人呢?”
徐局长微微地一笑,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站起身子来了。马四雄在这个时候,任你平时再威风一些,那也没有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我也正要看看这两个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竟像疯狗似的咬到我的身上来了?那不是太浑蛋了吗?”
“马团长既这么说,就请两位随我来吧。”
马四雄听了,点点头,和沈志彪面面相觑了一下,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方才一前一后地跟着徐局长,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特别间里来了。
在特别间里见到蒋小七和王阿四两个人,手是都有铁铐架着,而且脚上也系有铁链,已经被局里做打过了,所以浑身都有血痕,真令人惨不忍睹。马四雄和沈志彪情不自禁地打了两个寒战,幸亏房间里的光线不大充足,所以四雄两人的惨白面色也没有谁去注意了。徐局长命警士们把小七、阿四两人从地上拖起来,但他们却站不住,身子立刻又倒了下去。徐局长说道:
“蒋小七、王阿四,你们可以睁大眼睛认一认了,是不是这两个人指使你们去暗杀柳县长的啊?”
“哼!你们自己做了好事,还要冤枉人吗?”
马四雄不等小七、阿四开口,先冷笑了一声,喝着他们说。徐局长也把脸色一沉,狠狠望了四雄一眼,冷冷地说道:
“马团长,请你慢慢地开口,等他们说了,你再辩白吧!蒋小七!王阿四!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再不说实话,那你们真是自寻死路了,一个人做事要明明白白,是谁指使你们的,你只管告诉出来。我劝你不要冤枉好人,但是也劝你不要代人受罪受苦。假使你不实说的话,整个的罪名就压在你们身上,那时候你们判了死罪,还有谁来可怜你们呢?”
蒋小七和王阿四听了,心中似乎激动了天良,遂把手向四雄、志彪指了指,说了一声“是他们指使我的”。马四雄突然变色,严酷的样子喝道:
“你们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儿,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呀?我看你们已经被打得这个样子,早晚总是没有命的了。你们在临死之前还要陷害好人,问你们可有良心吗?要知道,你们死后,你们的家由谁来照顾呀?哼!头脑子放清楚一点儿,不要太糊涂啊!好汉做事不累旁人,死怕什么?二十年后,你们还不仍是一个小伙子吗?”
“不错,你们要想想当初你们行刺的时候是存了什么心思,怎么被捕了之后,却又胡说白道地乱咬好人了呢?”
四雄和志彪的话句句都是包含了深刻的作用。小七、阿四听了,心中这就暗想:我们打得已经遍体是伤,就是释放也难以活命,而且我们死后,家中妻儿怎么办?死在家中累妻子加重负担,那倒还不如死在狱中好嘛。再说马四雄心中记我们代死之情,他当然也会照顾我们家中了。现在我们若咬了出来,在他们固然犯罪入狱,而我们呢?依然还是逃不了一个死,那么我们也乐得放个交情呀!两人在这样思忖之下,便又摇摇头,连说不是他们。徐局长冷笑道:
“你们这两个奴才真是太狡猾了,一会儿承认,一会儿否认,莫非你们听了他们这一番话,又要预备代他们受罪了吗?哼!我老实对你们说,你们不肯从实说来,自己吃苦受罪,我问你们到底拿了多少好处来给人家利用卖命,我为你们着想,实在是太不值得的了!”
“徐局长,你这种苦苦相逼,一定要人家来冤枉我们的手段,我认为也太不应该的了。”
马四雄在旁边听了,认为大不满意,遂望着徐局长,冷冷地说。徐局长微微地一笑,轻蔑地逗了他一瞥鄙视的目光,说道:
“当他们第一个先咬出来的就是你们爷儿两位,这都有口供录下,并非虚造。假使此案和你们果真毫无关系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咬别人,先咬你们呢?所以你们难逃是个嫌疑最重大的指使犯。对不起,今夜就委屈你们在这儿待一夜,明天解送省里去再详细地审查吧!”
“这……这……是什么世界?你……岂能如此强权?那不是太无王法了吗?”
“什么王法不王法?你也横行得够了。来人哪!把他们扣留起来!”
徐局长铁青了面孔,一声令下,外面早已奔入四名警士,把马四雄、沈志彪扣押起来。马四雄到了这个时候,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只好恨声不绝地任凭他们的摆布了。这里徐局长走出会客厅,齐巧柳尚武来探听消息,于是把马四雄、沈志彪扣押的话向他告诉。尚武点头说好,遂告别出局,匆匆来到医院,报告父亲知道,因为时候已经子夜三点光景,大家也就在医院里合一会儿眼,养了一会儿精神。到了次日,尚武想到开救亡协会成立大会的事情,于是一清早就回县政府来。不料在路上见到一个人昏厥着,仔细一瞧,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潘连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