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五年二月肃亲王豪格奏捷班师。摄政王多尔衮事先有令旨:一分礼节,照顺治二年豫亲王平江南凯旋回京的成例办理。
这天二月十二花朝,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自黎明时分,亲贵王公、文武百官便纷纷出永定门,直奔南苑。此地在元朝名为“飞放泊”,明朝永乐年间增广其地,周围一百二十里,其中五处低洼之地,称为“海子”,可以蓄水种植。中间建起一大圈围墙,计一万九千二百八十丈,墙上开门,共计九座。正中有一座六丈高、十九丈见方的石砌高台,名为“晾鹰台”,专供阅兵之用。其中并有两座行宫,一座叫团河行宫,靠近西南的黄村门;另一座是新建的,就叫新行宫,在正北的大行门内。皇帝是在前一天就驻跸在这里了。
十一岁的小皇帝禀赋特厚,长得跟十四五岁将成人的少年一般。前一天上午驾至南苑,在围墙外面驰马逐猎,玩到天黑才回行宫;摄政王多尔衮已经候驾多时。
“肃亲王已经到良乡了。”多尔衮问道:“明天的礼节,皇帝演练纯熟了没有?”
“演练纯熟了。”皇帝问道:“十四叔,要不要我演一遍给你看?”
“那倒不用,只要你有把握就好。”
“一定有把握。”
“好!”多尔衮停了一下说:“皇帝明天要替我争口气,当初是我力争了,才能扶你上宝座;你总要看起来像皇帝的样子,场面越大越要稳重。”
“我明白。”
“皇帝明天跟肃亲王行抱见礼的时候,打算跟他说点儿甚麽?”
皇帝想了一下答道:“我想说:大哥,辛苦了……。”
“不!”多尔衮冷冷地打断,“那里只论君臣。”
“喔,”皇帝省悟了,“我想说:肃亲王辛苦了。张献忠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让你把他除掉了,你不但为国家建了大功,也是为百姓除了害,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十四叔,你看这样说行不行?”
“最後两句可以不要。”
“是的。”
“还有,肃亲王也许会提出甚麽要求;皇帝可别随便答应他。”
“喔,”皇帝问说:“他会提甚麽要求呢?”
“譬如……”多尔衮想了想说:“替他的部下请奖;士兵要加发恩饷等等。”
“那不是应该的吗?”
“我没有说不应该,不过也得看一看办得到办不到?譬如说:他要求发三个月的恩饷,户部筹不出那麽多款子;皇帝倒是答应他了,那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喔,我明白了。”皇帝点点头说:“肃亲王如果提出甚麽要求,我就跟他说:你写奏摺来。”
“对!就这麽答覆他。”多尔衮很满意地退了出去。
於是皇帝在领侍卫内大臣的照料之下,进膳归寝。到了半夜里被唤醒,带着惺忪的倦眼,移驻位於晾鹰台後的“黄幄”……一座黄色的大帐篷,准备天亮行礼。
其时参与奏凯典礼的八旗将士,已按照京师驻防的方位,分别进驻,黄幄之东是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黄幄之西是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彻夜马嘶,时时惊醒了坐着打盹的皇帝。到得五更三点,只听得螺角呜呜,接着啼声杂沓,八旗开始摆队。皇帝亦就不再睡了,整容更衣,饱餐一顿,等候行礼的时刻到来。
当然,他不免兴奋紧张,身子有些发抖,但如到了自觉无法控制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他跟麻喇姑的一段对话。
“当皇上最容易不过,一个字:静。”
“可是心静不下来怎麽办?”
“有办法。万岁爷心里只想:这里就数我最大,你们都得听我的。”
“我怕我做错了他们在心里笑话我。”
“只要静就不会错。万岁爷稳稳地坐着,该干甚麽了,自有人会来告诉万岁爷。若是自己想干点儿甚麽,譬如想喝水,或者想方便,只动一动嘴唇,也自有人上来伺候。总而言之,一个字:静!若是再要加一个字,那就是慢;尽管慢,大夥儿都有耐心等。”
回想到这段话,他的心果然静了下来。但从北面台阶步上晾鹰台,放眼一望,不由得目眩神迷,心跳一阵阵地加快,王公大臣锦绣补挂上的金银线,孔雀翎上的蓝色羽毛,战马鞍镫上擦得极亮的“铜活”,加上士兵的雪样刀光,在十余面大纛衬映的朝阳影里,闪耀出变幻流转,不可方物的奇异光采,好看极了。
等领侍卫内大臣引导皇帝升座,在摄政王多尔衮及辅政叔王多铎左右侍立之下,台上台下分成东西两班的亲贵重臣、文武百官,由鸿胪寺官员鸣赞着行了礼,接着赞礼官员高唱:“靖远大将军肃亲王凯旋奏捷!”
於是螺角齐鸣声中,但见西面黄尘大起,尘影中有数骑奔驰而来,向北一折,进了围墙,马放慢了,款段而行,直到台前里把路,肃亲王一行下马;皇帝照预定的程序,自宝座起身,站着迎接。
从晾鹰台西面台阶引上台的,一共是三个人,领头的肃亲王豪格以外,还有广略贝勒褚英的第三子,贝子尼堪;礼亲王代善的第七子,贝子满达海,都是于腮满面,一身风尘,眼中充满了欣悦与迷惘,一跪见帝,引入班次。
接下来便是皇帝引导,三跪九叩,北向拜天,答谢上苍默佑,成此大功。然後皇帝复又升座,但侍立的除睿、豫两王以外,还有大学士范文程及刚林。
这就到了奏捷的时刻,捷表是早就为豪格预备好了的,在头一天送到良乡让豪格看过,交给尼堪收执。此时赞礼官唱礼唱到此一程序,只见豪格出班,朝上下跪,尼堪将捷表捧交范文程,与满达海并排跪在豪格身後;范文程便展开捷报,跪献皇帝,不过略略展示一下,随手又捧交跪着的刚林,他举表过顶,仰脸读表,先满语,後汉文。
豪格听得读表已完,起身上前数步,先与两贝子行一跪三叩的觐见礼;接着,皇帝张开双手与豪格行抱见礼,他的身材虽高,但到底只有十一岁,而豪格的壮硕,为亲贵之冠,因此必须略略蹲身,才能与皇帝相拥。
“肃亲王辛苦了。”皇帝临时改了说词,预先想好的几句话改为一句:“好好歇着。”
“皇帝又长高了。”豪格说道:“臣这回没有带甚麽东西来进献给皇帝。”
“我知道。四川让张献忠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你们这回的仗打得很苦。”
“皇帝知道就好。”
松开了手,皇帝又与尼堪及满达海也一一行了抱见礼,称呼两皆不同,皇帝管他们叫“三哥”、“七哥”;而尼堪及满达海都自称“奴才”。
凯旋奏捷之礼,至此告成。皇帝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典,按部就班,始终未出差错,自己觉得很满意;回宫将细节讲给圣母皇太后听,自然很受了一番夸奖。
“你大哥跟你说了些甚麽?”
“他说:皇帝长高了。”
“他管你叫甚麽?”圣母皇太后问:“皇帝?不是皇上?”
“是啊!是皇帝,不是皇上。额娘。”皇帝问道:“这有甚麽不同吗?”
“喔,没有甚麽不同。”
圣母皇太后没有说实话。皇帝与皇上,这一字之错的称呼,有很大的不同,除了两位太后及摄政王多尔衮、礼亲王代善以外,其他所有的亲贵,包括前後两辅政叔王济尔哈朗与多铎在内,都用“皇上”的尊称。如今豪格却改了称呼,这便意味着他打算改变自己的身分,是夺位自立呢;还是想备位辅政?
为此,圣母皇太后心里像拴了个疙瘩,亘在胸前,一想起来就不舒服。
“格格,”麻喇姑很快地看出来了,悄悄问说:“是甚麽心事?”
“还不是肃王!”圣母皇太后叹口气,吐露着心事说:“这把火,不知道甚麽时候会烧起来;也不知道哪些人会遭殃?”
“我看,”麻喇姑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把火已经在冒烟了。”
圣母皇太后大惊失色,“怎麽?”她急急问说:“出了甚麽事?”
“郑王的侄子,齐了心告他;听说十四爷已经下令,传齐了人对质。”
“告的是甚麽呢?”
“听说是告郑王处置家务不公,宠他自己的儿子跟护卫,亏待了侄子。”
“原来是闹家务。”圣母皇太后比较放心了。
“谁知道家务闹到後来,会成了甚麽样子。”麻喇姑说:“格格不必耽心,可也不能大意。反正,只要看火烧了起来,躲得远远儿,自然就不会遭殃。”
圣母皇太后沉思了好一会说:“你留意打听了来告诉我。”
三月初四,由辅政叔王豫亲王多铎为首,率同议政王大臣,三院大学士,吏部与刑部承政等人,传集了郑亲王济尔哈朗及原告会审。原告一共六个人,都是他的胞侄,除了屯齐及屯齐喀兄弟以外,还有济尔哈朗三哥札萨克图之子杜克纳;幼弟费扬武的三个儿子,尚善、傅喇塔、努赛。
头一天问的都是琐琐碎碎的家务,诸如济尔哈朗的儿子避痘,乘努赛到福建打仗时,将他的院子隔断,改为厕所,以致臭气薰天;济尔哈朗的护卫祁他奈,喝醉了酒,要跟傅喇塔动武之类,及至到了第三天,问到顺治元年八月,奉迎皇帝入关进京时,情势急转直下了。
原来六原告揭发济尔哈朗擅自变更车驾入关的序列,济尔哈朗所主的镶蓝旗,原定在後启行,一下子调到最前面,靠近御营;同时又将原归豪格指挥的正蓝旗,调到多铎所主的镶白旗之前。豪格其时被废为庶人,他的妻子自然亦不再有福晋的身分,可是济尔哈朗将她的车子,置於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的福晋之前。这一切说明了甚麽?因而牵出图尔格等八人决定拥立肃王;以及济尔哈朗亦表同意的内幕。
这是预先安排好的一出把戏;豪格“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为多尔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捕下狱。
於是两案并议,皆论死罪;多尔衮先传处分济尔哈朗之旨:“郑亲王革去亲王爵,降为多罗郡王,罚银五千两。”再传处分豪格之旨:“如此处分,诚为不忍,不准行!”这也是预先授过意的,所以由多铎领衔,率诸王及御前大臣二次上奏,说“太祖长子,亦曾似此悖乱,置於国法。”多尔衮仍以为不可,交王大臣再议;豪格的死罪是免了,但却不能恢复自由,在西城找了一处属於宗人府的闲空官房,将他软禁起来,而且准许他的家人去探望。
当然,为了防备意外,多尔衮要派人看守。这个人很难找,因为一方面固然要靠得住;但另一方面又必须是跟豪格相熟,且从无嫌隙的人。结果,细心挑选出两个人,一个叫阿济格尼堪,姓他他拉氏,他的父亲达音布,是太祖的偏裨之将,作战极勇,因而阵亡。阿济格尼堪亦颇有战功,“扬州十日”便是他当主将。此人隶属多尔衮的正白旗、新升都统,但因多次隶属豪格,所以派他去看守,不致於招惹反感。
另外一个叫苏拜,姓瓜尔佳氏,亦是太祖的爱将。苏拜十五岁时便因随征蒙古立功,现任正白旗护军统领;豪格讨伐张献忠时,各旗皆派军助征,正白旗派的就是苏拜;在军中同仇敌忾,勇於援救友军,豪格对他颇有好感。
这两个人奉派率领劲卒任看守之任时,曾奉有多尔衮的密谕,务必跟豪格接近,将他心里的想法挖出来。豪格当然也有戒心,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不说一句怨怼的话。
但幽系的日子,度日如年;尤其是他的儿子来看他时,眼泪汪汪,使得豪格心如刀绞……他有七个儿子,但最锺爱的是老四富绶,英俊聪明,而且极其孝顺。有一天带了他的三个弟弟来探望,逗留到晚,不忍回家;这是有干禁例的,阿济格尼堪跟苏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们兄弟四人,连哄带骗地送了回去。
豪格这一夜失眠,通宵拍桌打凳地长吁短叹;阿济格尼堪跟苏拜,不敢怠慢,轮流窥伺,怕他有甚麽激烈的动作。
这样折腾了一夜,到天色已明,豪格将他们两人唤了进去,只见桌上摆着从墙上挖下来的几块砖头,不知道他要干甚麽?
“你们跟摄政王去说,放我出去,万事皆休;如果不放我出去,下次我的儿子来了,”豪格指着砖头说:
“我用这个打死他们。你们不要说我心狠,我舍不得我的儿子,让他们跟我一起到阴间。”
阿济格尼堪与苏拜,深知豪格的性情,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顿时将脸都吓黄了。
“王爷,王爷!”豪格虽已削爵,但阿济格尼堪对他仍用尊称,“你千万别存这种心思,摄政王迟早会放你的。”
“要等到那一天?”
两人面面相觑,无以为答;豪格便又开口,提出一个限期。
“你们今天就跟摄政王去说,我等他三天。”
※※※
“他这样子胡闹,可怨不得我了。”多尔衮向阿济格尼堪及苏拜说:“你们先回去,我会让何洛会跟你们连络。”
作为豪格死对头的何洛会,自召回京师以後,复又奉命驻防宣化府,而且复授为他早在八年前就当过的正黄旗满洲都统。由於豫亲王多铎辅政,无暇兼顾他所主那一旗的旗务,多尔衮便又将他调为镶白旗满洲都统,为多铎分劳;回京以後,仍然经常在摄政王府“行走”,凡是有关对付豪格的计谋,多尔衮多半会找他来密议。
“豪格自速其死,留不得他了;不然会惹出极大的麻烦。你看,应该让他怎麽死?”
何洛会明白,当然不能出尔反尔,予以赐死的处分;不过暗算亦须遮人耳目,勒死了假装豪格自缢,是一个办法,但阿济格尼堪与苏拜便有看守不严的罪过,他们未见得甘心领罪,只要发怨言,便泄底蕴。看来让豪格怎麽死,是个大大的难题。
何洛会沉思了好一会,想起一个人可以请教;当时陈明多尔衮,次日回覆,然後去拜访刑部侍郎党崇雅。
此人是前明天启五年的进士,陕西宝鸡人,崇祯年间官至户部侍郎。李自成破京从贼;入清後又以天津总督骆养性的保荐,得任刑部侍郎。何洛会是想到刑部的刽子手很多,想问一问党崇雅,此辈是不是有甚麽杀人可以不留痕迹的手法?
“何公,这要问我的荐主;他是大行家。”
他的荐主便是骆养性。此人是前明最後一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无恶不作。李自成破京,首先投降;及至多尔衮领兵入京,他又是首先投降,而且陈设仪仗,引导多尔衮入武英殿,因而得任天津总督,以奏请徵纳钱粮,照旧例每两银子加火耗三分,这是恢复明末的苛政,奉旨申饬;未几解任,如今是以“太子太傅左都督”的衔头,在家安享巧取豪夺而来的丰盈宦囊。
这天得报,何洛会登门拜访,不由得又惊又喜,他当然知道何洛会是摄政王多尔衮面前的大红人,早就有心结交,但何洛会不通汉语,鄙视汉人,何从攀谈;想不到此人竟会降尊纡贵,亲自造访,自然喜出望外。
当下亲自出迎,鞠躬如也将贵客迎到厅上,奉之上座;何洛会是带着翻译来的……六部都设有专司此职的人员,职衔叫做“启心郎”,有满有汉,人数不一,何洛会是借了兵部的一名启心郎,前明曾做过工部主事的张奉先陪着来的;此人原就认识骆养性,所以翻译时知情达意,毫无隔阂。
何洛会淡淡地客套了一番,透过张奉先,道明来意,说是想来请教明朝锦衣卫处决犯人的方法。
“要看怎麽样处决?是枭首、凌迟,还是腰斩?处决以前,有甚麽刑罚,不可一概而论。”
“骆大人,”张奉先说:“这麽谈起来太费事,而且也怕说不清楚;有没有甚麽简便的法子,让他一听就懂。”
骆养性想了一下说:“有!”接着便命听差去取一部书。
这部书题名“刑具图说”。骆养性只翻开处决的那一部分,前面无甚足奇,是普通斩决所用的刀,大小不同,共有五柄;柄端铸一个鬼头,所以俗称“鬼头刀”。後面就不同了,奇形怪状,有的像鈎;有的像锯。用途随形而异,挖目、剥皮、抽筋、腰斩、摘心;这些很困难的刑罚,都要用到特殊设计的刀,当然,更须有经过特殊训练的刽子手。
骆养性讲得口沫横飞,何洛会却听得毛骨悚然;“这太可怕了?”他问:“有没有甚麽犯人不太受苦,死了以後,又不容易看出是横死的处决之法?”
张奉先据实照译。骆养性拿他的话,体味了一会,已知何洛会的用意,“我举荐一个人。”他说:“銮仪卫有个苏拉,姓哈,是个回子。你们找他好了。”
各衙门的杂役,名为“苏拉”,是满洲话;銮仪卫掌管车驾仪仗,它那里的苏拉,何以能解答何洛会所想知道的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错。”骆养性又说:“他如今不干这个了,不过你们提我的名字好了,他一定肯帮忙。”
这便表示他深知何洛会真正的来意;张奉先细想了一会,恍然大悟,“没有错。”他对何洛会说:“如今的銮仪卫,就是前明的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怎麽样?”
“锦衣卫的监狱就叫镇抚司。先只有南镇抚司,明朝永乐年间添设北镇抚司,专管钦命要犯。哈回子大概是北镇抚司的牢头禁子;本朝把北镇抚司改为銮仪卫,哈回子留在那里当了一名苏拉,所以骆大人说他‘如今不干这个了。’”
※※※
三天的期限,转眼将到,豪格越发显得焦躁不安;一早就找阿济格尼堪与苏拜,直到傍晚时分,方始找到。
“你们俩到那儿去了?”豪格很不高兴地说:“你们也该体谅体谅我的心境。”
“是,是!王爷别生气。”阿济格尼堪说:“知道王爷心里焦急,所以我们俩一早赶到玛哈噶喇庙……。”
“玛哈噶喇庙”指多尔衮的府第;阿济格尼堪说,他一直等到午後,方蒙摄政王接见,结果相当圆满。
“王爷请宽心。摄政王交代,请辅政叔王明天就召集王大臣会议,他说:肃亲王平蜀是入关以後,第一大功,一定得把他放出来。王爷再请委屈两三天。”
“两三天一晃眼就过去了。”苏拜紧接着说:“今儿是我生日,我想请王爷喝酒;不知道王爷肯赏我这个面子不?”
“如今是你赏我酒喝,我敢不喝吗?”
话中还有牢骚,但看得出来,释放有期,脾气已不是那麽暴躁了,“王爷这话,比骂我还厉害。”苏拜说道:“说实话,我们也巴不得王爷早早回府,好交了这个我们万分不愿,可又不能不伺候的差使。”
“我也知道你们辛苦,等我回去以後,请你们好好儿喝一顿。今儿可要扰你的了。”
於是,苏拜命人将预备下的酒食,端了出来;酒是旗下亲贵,无不赞赏,称之为“南酒”的绍兴花雕;食料很丰富,但经过细心安排,都是些美味而不耐饥的下酒之物,因为这顿酒要从黄昏喝到午夜,如果让豪格吃得太饱,酒就不想喝了。
※※※
在苏拜与阿济格尼堪,殷勤相劝之下,未到午夜,豪格已烂醉如泥,鼾声如雷;但仍须等到後半夜方能动手,因为何洛会还未来。
他是子末丑初到的,除了张奉先以外,还带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便是哈回子。苏拜与阿济格尼堪,并未问他姓名;也没有透露自己的身分,一切听何洛会指挥。
“怎麽样?”他问。
“你听!”苏拜手往後一指。
何洛会与哈回子侧耳静听,後面屋子里的鼾声,隐约可闻;“请你问他,”何洛会向张奉先说:“是不是现在就动手?”
张奉先照译以後,哈回子点点头,将进门时放下的一个小包裹拿了起来;阿济格尼堪便在前引路,一直来到豪格的宿处,只见一灯如豆,映出豪格壮硕的身影,仰天八叉地睡在大土炕上,鼾声时高时低。张奉先初干杀人的勾当,一颗心也随着鼾声,时起时落,身子已微微在发抖了。
其余的人亦都有些紧张,唯一的例外是哈回子,他走近桌边,将油灯剔亮,解开布包,里面只有两张东西,一样是裁成一尺许见方的一叠桑皮纸;一样是一个皮酒壶。看他慢条斯理地在桌上摆好了,招一招手将张奉先唤过来,低声说了两个字:“上去!”
步骤是预先说定了的,张奉先只须作一个“开始”的手势,阿济格尼堪与苏拜便都上了炕;接着是何洛会,站在炕沿地上,豪格身子左右及脚後,三面都有人了。
及至轮到张奉先上前帮忙时,吓得一哆嗦,原来豪格睡觉,双眼似睁非睁,张奉先只当他已经醒了,一惊之下,几乎出声,急忙掩口屏息,看豪格依旧鼾声,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最後哈回子上前,将纸与酒壶都交了给张奉先,然後从他手中揭起一张桑皮纸蒙在豪格脸上;同时,阿济格尼堪与何洛会便揿住豪格的左右手;苏拜年轻力壮,豪格的双足由他控制。
哈回子的动作极快,纸刚蒙到豪格脸上,一手便已取来酒壶,含了一口烧刀子,像裁缝使熨斗以前,先须噀水似地,“铺、铺”地接连几下,一阵阵极细的酒雾,湿遍了桑皮纸;纸在豪格脸上便很服贴了。
接着蒙上第二张纸复又噀酒让它湿透,蒙了噀,噀了蒙,蒙到第五张纸,豪格有了激烈的反应。原来纸少还能透气,沉醉的豪格,不过觉得不舒服;转一转脸,稍作挣扎;此时大概发觉口眼鼻孔,皆被封闭,看不见,喊不出,而又窒息将死,所以手足脑袋,一齐猛挣,那三人自然拚命揿住,不让他动,但仰起的脑袋,却无人管,哈回子只好亲自下手压制,同时向阿济格尼堪呶了呶嘴。
於是阿济格尼堪改蹲为跪,将豪格的手臂用右腿压住!腾出双手,制服豪格的脑袋,让哈回子得以继续蒙纸噀酒。
豪格的挣扎越来越薄弱,蒙到第九张纸,终於不动了。但是大家都还不敢大意,依旧揿住了他的四肢;哈回子探手按一按豪格的左胸,确定已经断气,方取出掖在腰带上的─把黑油纸大摺扇,打开了使劲搧乾桑皮纸,双手轻轻揭起,只见豪格一张红通通的脸,安详地睡着,看不出已气绝多时了。
苏拜舒了口气,首先跳下炕来,扑翻身躯,跪在炕前祝告:“王爷,你好好儿去吧!七位小爷,都交给我们了。”
接着,阿济格尼堪,何洛会与张奉先也都跪下祝祷,有的请罪求恕;有的陈明不得已之故。只有哈回子既不跪拜,亦未祝告,只拉一拉张奉先的衣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张老爷,你看像不像‘加官’?
他扬一扬手中由豪格脸上剥下来的纸壳,凹凸分明,眉眼毕具,宛然一个面具……伶人“跳加官”所戴的面具,亦名“加官”。用这种法子使人窒息以死,便叫“开加官”。
“哈回子,”苏拜会说汉语,直接问他:“这‘开加官’,死了验不出来吧?”
“不敢说验不出来,只好说,外行看不出来。”
“只要看不出来就行了。”苏拜掏出十两一锭银子,伸手一递:“辛苦你了。这锭银子送你买酒喝。”
“小的不敢领,老爷不必破费了。”
“怎麽?”苏拜愕然,“你是嫌少不是?”
“不是、不是!”哈回子摇着手说:“我从前在北镇抚司当刽子手,三天两头‘出红差’,算不了一回事,我干的这一行,就跟屠夫一样,只不过杀的不是猪,是人;人不是我要杀的,所以白天杀了一大串,晚上仍旧睡得着。如今虽不干这一行了,可是骆大人救过我的命,他要我干甚麽,我就干甚麽;今儿闷死的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去打听,我只是替骆大人办差;冤有头、债有主,他死了不服气也不会找我。如果我受了老爷的赏,那就是为钱杀人,跟我干的行当不相干,晚上我会害怕得睡不着觉。谢谢老爷,你把银子收起来吧!”说完,爬下地来磕了个头;站起来将手上的面具捏成一团,放在豪格身边,拿起他的皮酒壶,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阿济格尼堪与苏拜去见辅政叔王多铎,说是肃亲王豪格昨夜大醉,不道天亮发觉他的身子已经僵硬了不知何时、因何原因暴毙,特来禀报请示。
多铎已从多尔衮处获得暗示,他担心的是留有谋杀的痕迹,因而钉紧了问:“好好儿的。怎麽一下子死了呢?莫非是中风?”
“不像中风。”阿济格尼堪答说:“中风的人,口眼歪斜,肃亲王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有没有甚麽指甲发青的情形?”
“那是中了毒。绝不会的。谁有那麽大的胆子?”
“总有原因吧?”
“就是找不出原因来。”
“也许,”苏拜接口说道:“也许是醉死的。”
多铎放心了,即时传谕,召集王公大臣,宣布其事;同时通知豪格的亲属,料理後事……豪格七子,最成材的是第四子富绶;第五子猛峨;多铎特别召见这两兄弟,要他们仔细看一看,表示对於他们的父亲之死,如果发现了甚麽疑问,尽管提出来,他会替他们做主。
当然不会有甚麽疑问,即便有疑问;两黄旗的人也会劝他们,别做那种为父鸣冤的傻事,因为摄政王多尔衮“唯我独尊”的局面已经来临了。
※※※
尽管豪格之死,疑云重重,谣诼繁兴,尤其是金声桓在江西谋反,多尔衮照预定的计划,派谭泰为“征南大将军”,领兵平乱;而又加派何洛会做谭泰的副手,便有人说,何洛会是杀豪格的主谋,他怕两黄旗大臣及其他豪格的亲信报复,自己向多尔衮讨了这个差使,藉以躲避。一时言之凿凿,流言极盛;但没有多少时候,就很少有人再谈豪格之死了,它已为另一个更为人关切、也更为人担忧的话题所代替:“摄政王甚麽时候当上皇上?”
五年来两雄相争,豪格虽落下风,但仍有牵制多尔衮的作用;如今豪格不明不白地送了命,而且并未引起任何纠纷,然则,还有甚麽力量能阻止多尔衮登上觊觎已久的帝位?
从深宫到八期营房,都在悄悄谈这件事。当然也有人向摄政王左右去打听;摄政王的亲信很多,有的比较慎重,不愿深谈,有的却兴致勃勃地反过来问来人:你看摄政王应该甚麽时候接位?
甚至於皇帝左右,宿卫的内大臣,亦早已与多尔衮有了勾结,希望他早正大位;其中为头的是三兄弟:拜音图、巩阿岱、锡翰,他们是太祖的的幼弟巴雅喇的儿子;由於是太宗所提拔,所以两宫太后及小皇帝都相信他们忠心耿耿;怀疑之起,是在豪格死後不久,两黄旗大臣奉旨商议,如何抚养他的遗子。
“斩草要除根。”巩阿岱说:“不都杀掉,养在那里有甚麽用处?”
此言一发,除了锡翰,举座惊愕,相顾不能出声。
“大家都没有话,就照此覆奏好了。”主持会议的巩阿岱,以为有了结论,打算散会了。
“不!”有人抗声说道:“决没有这种道理!肃王有罪,他的子孙没有罪;何况肃王的儿子,不就是先帝的孙子吗?杀了他们,怎麽对得起先帝?”
发言的是鳌拜的堂弟巴哈,一等侍卫兼议政大臣巴哈;由於他的话义正辞严,因而纷纷附议,巩阿岱的主张被彻底打消了。
这件事传入深宫,圣母皇太后大为诧异,他虽知巩阿岱兄弟与豪格不睦,但何致於如此心狠手辣?因而决定召见巴哈,要好好问一问。
召见的懿旨是小皇帝宣示的;巴哈问道:“圣母皇太后有甚麽事要办,交下来就是;不知道召见奴才是为了甚麽?请皇上明示。”
“我亦不知道。大概为了养育富绶他们的事。”
巴哈沉吟了好一会,上前数步,造膝密陈,“明天是圣母皇太后去‘望弥撒’的日子,奴才护驾,到了‘南堂’,奴才去见太后。”他接着又说:“圣母皇太后带的人越少越好。”
这话转达慈宁宫,圣母皇太后找了麻喇姑来谈论,完全明了巴哈的用意,一切都是为了求关防严密,在宫中召见,难免秘密外泄;而说:“带的人越少越好”,便表示慈宁宫的太监宫女之中,亦有奸细在。因此,圣母皇太后决定,带麻喇姑及福子同行。同时告诉小皇帝,一样地,带的人越少越好。
京师第一座天主教堂,在正阳门内棋盘街之西的顺城街,称为“南堂”,是明朝万历二十八年,义大利教士利玛窦所建,堂狭而深;左右两座翼楼,一座是圣母堂,一座是琴楼,每天正午,楼门自开,琴声悠扬报时,除了李自成盘踞京城的那两个多月以来,琴声从未中断过。
圣母堂之西,本来是明朝天启初年,东林党人所建的首善书院;及至副都御史杨涟参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党祸大作、善类一空,有个属於阉党的御史倪文焕,奏请毁除首善书院,以致“至圣先师”的木主,亦弃置於路旁。但房屋未毁,以後信奉天主教的礼部尚书徐光启,奏准重修“大统历”,即以书院为历局。
主持修历的是随利玛窦一起航海东来的德国教士汤若望;清兵入关,汤若望照常工作,而且获得了一个意外的机缘,成了圣母皇太后的“教父”。乱世人心苦闷,往往借助於宗教,以求得心灵上寄托与安宁,所以当时京中妇女,自达官缙绅至编氓小民的眷属,皈依天主教的亦很多,但男女大防仍在,不能到“南堂”来望弥撒;幸而有圣母皇太后的支持,辟圣母堂专供妇女礼拜,称为“小教堂”。
这天圣母皇太后带着麻喇姑与福子,到达小教堂以前,小皇帝已由巴哈扈从,先一步到了南堂,由已经精通华语的汤若望接待。
小皇帝管汤若望叫“玛法”;等圣母皇太后一到,他依照麻喇姑预先的教导,悄悄说道:“玛法,请你带巴哈到小教堂去;别让旁人知道。”
汤若望久居中国,一听就明白了,故意当着许多人说道:“巴大臣,我有件事想求你,请你跟我来。”
巴哈当然会意,跟着汤若望由侧门进入小教堂,一直进入专为圣母皇太后休息而预备的小屋,汤若望掩上了门,派一名不通华语的教士,守住要道,不准任何人接近。
“伊里!”等巴哈行完了礼,圣母皇太后吩咐,这是满洲话起来的意思,但以後交谈,却用华语:“我听说巩阿岱要杀肃王的儿子。为甚麽?”
“为了,”巴哈向窗外看了一下,“一则是他跟肃王向来不和;二则是讨摄政王的好。”
“怎麽,他倒到摄政王那面去了?”
“早就是了。”
“甚麽时候?”
“总有两三年了。”
“我竟不知道。”圣母皇太后问道:“外面怎麽说?是不是说摄政王要当皇上?”
“不光是说,是巴不得摄政王早早坐了皇位,他们好加官晋爵。”
“是那些人?”
“奴才,”巴哈结结巴巴地,“奴才不敢瞎说。”
圣母皇太后知道,他是顾虑着此事关系重大,深怕祸从口出;想了一下对站在一旁的麻喇姑跟福子说:“你们都先出去,守在那里,不准有人靠近屋子。”
“是。”
“现在好了,你尽管放大胆说,我只搁在心里。”
圣母皇太后经历过大风大浪,又有麻喇姑辅佐,是可共机密的人;不过巴哈仍旧加了一个条件:“请圣母皇太后先许奴才,连母后皇太后面前都不说。”
“这一层我可不能答应你。不过,我自有分寸;即便要告诉她,也不会提到你的名字。”圣母皇太后又说:“他们的事,知道的人想来不止你一个;疑心不到你头上。”
这话说得很透澈,巴哈细想了一下说道:“两白旗不必说,博尔辉跟罗什,天天劝摄政王动手。”
“嗯,”圣母皇太后问:“何洛会呢?”
“那还用说。”
“冷僧机呢?”
“他,皇太后莫非还不知道他的为人?最喜欢搬弄是非。”
“表面上倒是挺老实的。”圣母皇太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停了一下又问:“还有些谁?”
“还有,奴才听说,替摄政王出主意的是刚林。”
“出甚麽主意?”
“自然是怎麽样能当上皇上。”
刚林姓瓜尔佳氏,深通汉文;顺治三年、四年连主会试,在太宗崇德元年便已充任内国史院大学士,与范文程并为文臣之首,而且爵位比范文程高,所以成为首辅。他是多尔衮的亲信,圣母皇太后是知道的,但只以为摄政王与大学士,为了军国大计,当然需要紧密合作,但没有想到他会拥立多尔衮。
“大学士中还有谁?”圣母皇太后问:“范先生呢?”
“范先生”是对范文程的尊称,巴哈答说:“范先生是太宗皇帝的忠臣。”
“那我就放心了。”圣母皇太后欣然点头,“至於祁充格,他只能给摄政王跑跑腿,办不了大事。不过,你还是得替我留意,多打听打听。”
“是。”巴哈问道:“奴才打听到了,怎麽跟皇太后来回奏?”
“你悄悄儿面奏皇帝好了。”
“是。”巴哈退後两步说道:“皇太后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慢一点。难得有像你这麽一个能诉诉我的苦,谈谈我的心事的人;你别忙走!等我想一想。”说着,圣母皇太后拿起教堂替她预备的一碟点心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只怕也饿了,充点饥吧!”
这种视如家人的亲切,比加官晋爵更使人觉得受恩深重;巴哈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一碟点心,高举在顶,然後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低着头说道:“奴才在皇太后面前起誓,粉身碎骨也要保护皇上。”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忠心。”圣母皇太后的眼睛也润湿了,“但望能够把难关撑过去,皇帝早早成人,绝不会亏待你们。”
“是。”巴哈答应着,站起身来,倒退着走了两步,方始转身而出,坐在小教堂的拱门下,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想心事。
圣母皇太后在里面也在想心事,看样子多尔衮是一定要篡位了;而且这一天随时可以来临,到时候会发生怎麽样的变化?
首先是十一岁的皇帝,必得退位;很可能是退居东宫。从古以来,都是太子变皇帝,当过皇帝忽然变成太子,不知道有过这种例子没有?小皇帝是不是愿意?不过,就算不愿意,总还可以安抚得下来。
接下来便是她跟母后皇太后的地位了。母以子贵,儿子当了皇帝,她才成为太后,儿子已非万乘之尊,她当然也就失去了太后的资格;那时候是怎麽一种身分?
想来应该是恢复原状,皇后仍旧是皇后,妃嫔仍旧是妃嫔,这样一转念,又一次加强了她要维持爱子皇位的决心……皇太后忽然一变而为“永福宫庄妃”,这件事太窝囊了。
於是二次会见巴哈,“照你看摄政王想不想当皇上。”她问。
“怎麽不想?”巴哈答说:“不过,摄政王不能替自己找麻烦。”
“你是说会有人反对他当皇上?”
“是。”
“那是谁呢?”圣母皇太后思索着,“肃亲王一死,还有谁反对他?英亲王吗?不会反对的;豫亲王更不用说。莫非郑亲王?可是势力不够;他很深沉,很见机,不肯拿鸡子儿往石头上去碰。除此以外,还有谁呢?”
“礼亲王。”
“啊!”圣母皇太后又惊又喜,“他会反对摄政王当皇上吗?”
“会。”巴哈信心十足:“一定会。”
“喔,”圣母皇太后兴味盎然地:“你倒讲个道理我听听。”
巴哈想了一下说:“这是奴才的看法……。”
“你别管是谁的看法。”圣母皇太后催促着:“你只讲礼亲王为甚麽反对摄政王当皇上的原因好了。”
“我太祖驾崩以来,遇到大局有变化的时候,都是礼亲王出来主持;太宗驾崩,摄政王跟肃亲王争位,为了调停两王,免得自相残杀,礼亲王把自己的一个儿子,一个孙子杀掉……。”
这是指太宗宾天,礼亲王代善第二子贝勒硕托,以及顺承郡王萨哈璘长子,已袭爵的阿达礼,谋立睿亲王,有违太宗龙驭上宾时,诸王翊戴嗣皇帝的盟誓,“扰政乱国,以叛逆论”,而诛死那件大案。
“礼亲王一子一孙,是为了保护皇上而牺牲的,所以不管甚麽人想夺大位,他都反对。”巴哈又说:“肃亲王就是有谋逆的心思,所以他不明不白地死了,礼亲王也不说话;摄政王可以不管别人怎麽样,不能不顾忌礼亲王的态度,如果摄政王真的要胡来,以礼亲王的威望,号召八旗来打倒摄政王,那麻烦会有多大?”
“你讲得很有道理。可是,”圣母皇太后问:“他总不会死心吧?”
“当然。我看摄政王的意思,是在等礼亲王。”
“等甚麽?”
“礼亲王六十多了,又常闹病;摄政王是在等他咽气。”
一听这话,圣母皇太后心惊不已;楞着好半晌说不出话。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奴才有个主意,不知道使得使不得?”
“说,说。尽管说。”
“照奴才看,摄政王的那种心思,总要把它打消了才好。如今趁礼亲王还在,两位皇太后别错过机会。”
圣母皇太后琢磨了好一会说:“很好!你的话我明白,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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