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案发展至明代已趋成熟。个案专著的大量涌现和医案类书的出现,是这一时期医案成熟的两个主要标志。个案专著有汪机《石山医案》、薛立斋《薛氏医案》、秦昌遇《幼科医案》、《孙文垣医案》、《周慎斋医案》、《王肯堂先生医案》、聂尚恒《奇效医述》、卢复《芷圆意草存案》、《程原仲医案》、《缪仲醇先生医案》、胡慎柔《慎柔医案》、陆岳《陆氏三世医验》、肖京《伤寒门医案》及《杂病门医案》、易大艮《易氏医案》、倪士奇《两都医案》、金九渊《冲壑老人医案》、《李中梓医案》、施沛《云起堂诊籍》、王纶《胎产医案》、《程茂先医案》、王意庵《意庵医案》等近30种。

江罐编著的《名医类案》12卷,是我国医学史上第一部医案类书。该书广辑自《史记》至明嘉靖止历代名医医案,旁及经史子集中所载医案近3000例。全书以病症分类,计205门,医案所涉病种以内科为主,兼及外、妇、儿、五官、口腔等临床各科医案。医案一般项目记录较全,一些案例还附有夹注或按语,以评论其得失,并阐明己见。该书实开我国医案类书之先河,为后世医案类书的编纂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明代医学论著中也载有大量医案。如《景岳全书》载医案30余则。这些医案充分反映出张氏审证求因、治病求本的辨证论治思想。《滇南本草》载案33例。每案均附于该味药物之后,以证实其疗效。杨继洲的《针灸大成》附医案33例。在中医理论和辨证施治的原则指导下,有的单用针灸,有的针药并用,对20多种病证的治疗,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医籍附案的还有《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医宗必读》、《本草纲目》、《慎斋遗书》、《慎柔五书》、《医学正传》、《外科正宗》、《医贯》、《一草亭目科全书》、《济阴纲目》等。

明代首先从理论方面对医案书写格式进行研究,并指出医案书写应规范化、标准化的是韩𢘅的《韩氏医通》和吴昆的《脉语》。韩氏认为医案要“望、闻、问、切、论、治,六法必书”;吴昆主张医案应按“七书一引”格式书写。明•崇祯16年(1643年)喻嘉言撰著的《寓意草•与门人定议病式》,强调书写医案必须持严肃认真的态度,医案中的一般项目,必须记录详尽,理法方药必须齐备。韩𢘅、吴昆、喻嘉言三家从理论上对医案及其书写格式进行的研究,起到了促进医案规范化和提高医案科学性的作用。

本章共选录明代22位著名医家的临床医案60首。

3.1虞抟治中风案

予长嫂何氏,年五十七,身肥白,春初得中风,暴仆不省人事,身僵直,口噤不语,喉如拽锯,水饮不能入,六脉浮大弦滑,右甚于左。以藜芦末一钱,加麝香少许,灌入鼻窍,吐痰一升许,始知人事,身体略能举动。急煎小续命汤①倍麻黄,连进二服,复以衣被,得汗,渐苏省②,能转侧,但右手足不遂,语言蹇涩,后以二陈汤加芎、归、芍药、防风、羌活等药,合竹沥、姜汁,日进二三服。若三四日大便不去,则不能言语,即以东垣导滞丸③或润肠丸④微利之,则语言复正。如此调理,至六十四岁,得他病而卒。

(《医学正传》卷一)

〔注释〕

①小续命汤:方出《备急千金要方》。由麻黄、防己、人参、黄芩、桂心、甘草、芍药、川芎、杏仁、附子;防风、生姜组成。主治中风,口眼歪斜,筋脉拘急,半身不遂,舌强不语等。

②省(xǐng):知觉,醒悟。

③东垣导滞丸:即枳实导滞丸。

④润肠丸:方出《脾胃论》。由大黄、当归梢、羌活、桃仁、麻子仁组成。主治饮食劳倦,大便秘结,不思饮食。

〔评按〕中风暴仆,痰涎壅盛,不省人事,用药灌鼻而达吐痰开窍之效,乃丹溪常用吐法之一。该法经虞氏验证,疗效确实,不失为中风急救的有效措施。关通窍开之后,方用小续命汤扶助正气,温散风邪,系急则治标之法。继用二陈合四物汤加减化痰养血祛风,间用导滞丸、润肠丸微下去邪,则是治本调理之法。本案辨证确切不移,治疗有条不紊,药随证转,步步为营,故获良效。

3.2虞抟治痰饮案

予侄妇何氏在室①时,四月间因多食青梅,得痰饮病,日间胸膈中大痛如刀锥,至晚胸中痛止而膝䯊②大痛,盖痰饮随气升降故也。一医作胃寒治,用干姜、良姜、官桂、乌、附、丁、沉辈,及煮胡椒粥间与。病日剧,加之口渴,小水③淋涩。求予治,诊其六脉洪数而滑,予作清痰处治,令其急烹竹沥服。三日口不渴,小水亦不淋涩,但胸中与膝互痛如旧。用萝卜子研汁,与半碗,吐痰半升许,至夜痛尤甚于前,正丹溪所谓引动其猖狂之势耳。次日用人参芦一两,逆流水煎服,不吐。又次日与苦参煎汤服,又不吐;又与附子尖、桔梗芦,皆不吐。一日清晨,藜芦末一钱,入麝香少许,酸浆水调与,始得大吐,至次日天明,吐方定,前后得顽痰及稠饮一小桶许,其痛如脱。后以软粥将理而安。

(《医学正传》卷二)

〔注释〕

①在室:此指婚前在娘家。

②䯊(kē科):膝骨。

③小水:即小便。

〔评按〕痰饮之为患,可随气行而上下内外及于周身。此例患者因痰滞于胸膈而痛如刀锥;饮流于下而膝部剧痛;津液受阻,不能上承下行则口渴尿涩;脉洪数而滑,又系实邪壅盛之象。治宜速去其邪,但其病本在上焦胸膈之中,故遵《内经》“其高者因而越之”之理,用催吐法取效。

3.3虞抟治胃脘痛案

一男子,年三十五,胃脘作痛久矣,人形黄瘦,食少而胸中常若食饱。来求治,与加味枳术丸①,服不效,而日渐大痛,叫号声闻四邻,别父母妻子,嘱咐后事,欲自杀。予以桃仁承气汤作大剂与之,连二服,大下瘀血四五碗许,困倦不能言语者三日,教以稀粥少食,渐渐将理,病痊安,复壮如旧。

(《医学正传》卷四)

〔注释〕

①加味枳术丸:《医学正传》方。由白术、枳实、苍术、猪苓、麦芽面、神曲、半夏、泽泻、赤苓、川芎、黄连、白螺蛳壳、砂仁、草豆蔻、黄芩、青皮、莱腹子、干姜、陈皮、香附、瓜蒌子、厚朴、槟榔、木香、甘草组成。适用于痰、食、酒、茶、肉诸积而胃脘痛者。

〔评按〕此例胃脘痛系瘀血所致,虞氏初诊误作积治,用自家经验方加味枳术丸而病剧,后改桃仁承气汤方而取效。由此可见,久患胃痛,而痛势甚剧者,首当考虑瘀血作痛。

3.4虞抟治遗精案

莲塘朱显重,病遗精潮热,不起床三月矣,召予治。脉之,左右寸关皆浮虚无力,两尺洪大而软,与补中益气汤加熟地、知母、黄柏、地骨皮煎,吞下珍珠粉丸①;外做小篾笼②一个,以笼阴茎,勿使搭③肉。服药三十余贴,一月平安。

(《医学正传》卷六)

〔注释〕

①珍珠粉丸:即虞抟《医学正传》所引丹溪定志珍珠粉丸。方由人参、茯苓、远志、石菖蒲、海蛤粉、黄柏、樗根皮、青黛组成。主治心虚梦泄。

②小篾(miè灭)笼:即小竹笼子。篾:劈成条的竹片。

③搭:接触。

〔评按〕此例遗精,经用甘温除热,滋阴降火,安神定志之剂而愈。另用小篾笼外罩阴茎,避免衣物接触刺激,起到了配合药物增强疗效的作用。

3.5虞抟治大便秘结案

予族侄百一通判①之子,因出痘,大便闭结不通。儿医云:便实为佳兆。自病至痘疮愈后,不入厕者凡二十五日,肛门连大肠不胜其痛,叫号声达四邻外。医及予二三人议药调治,用皂角末及蜜煎导法,服以大小承气汤及枳实导滞丸②、备急丸③皆不效。计无所出。予曰:此痘疮余毒郁热,结滞于大小肠之间而然。以香油一大盏令饮,自朝至暮亦不效。予画一计,令侍婢口含香油,以小竹筒一个套入肛门,以油吹入肛内。过半时许,病者自云:其油入肠内,如蚯蚓渐渐上行。再过片时许,下黑粪一二升止,困睡而安。

(《医学正传》卷六)

〔注释〕

①通判:明代各府分掌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的官员。

②枳实导滞丸:方出《内外伤辨惑论》。由大黄、枳实、神曲、茯苓、黄芩、黄连、白术、泽泻组成。用于积滞内阻,生湿蕴热,脘腹痞满,闷乱不安,食欲不振,大便秘结,或泻痢后重,舌红苔黄腻,脉沉实者。

③备急丸:又名三物备急丸,方出《金匮要略》。由大黄、巴豆、干姜组成。主治胃中停滞寒凉之物,大便不通,腹痛。

〔评按〕痘后余邪留恋,津伤液耗,致大便燥结,疼痛难忍,取香油灌肠,润燥滑便,正是中的之法。

3.6汪机治妊娠恶阻案

一妇,形质瘦小,面色近紫,产后年余,经水不通。首夏,忽病呕吐,手指麻痹,挛拳不能伸展,声音哑小,岁不出声。医皆视为风病,危之①。予诊脉,皆细微近滑。曰:此妊娠恶阻病也。众谓经水不通,安有妊理。予谓:天下之事,有常有变,此乃事之变也。脉虽细微,似近于滑,又尺按不绝,乃妊娠也。遂以四君子加二陈治之,诸证俱减。尚畏粥汤,惟食干糕、香燥之物而生意。

(《石山医案》卷中)

〔注释〕

①危之:即认为病情危险。

〔评按〕产后停经年余是较常见的生理现象,特别是乳母哺育婴儿时。一位生育年龄的妇女,在此期间如出现呕吐现象,首先应该想到妊娠的可能性。并仔细地排除引起呕吐的其他疾病。汪氏此案,即为例证。

3.7汪机治发背案

一人年逾四十,发背①五日不起,肉色不变,脉弱少食,大便不实。予谓凡疮未溃脉先弱,难于收敛,用托里消毒散二剂方起发。彼惑一妪言,贴膏药,服攻毒剂,反盛,背如负石。复请予治,隔蒜灸三十余壮,彼负石已去,但痒痛未知。更用托里药,知痛痒,脓清。前药倍加参、芪,佐以姜、桂,脓稍稠。又为人惑,外贴猪腰子,抽脓血,内服硝、黄,遂流血五六碗许,连泄十余行,腹内如冰,饮食不进。不得已,速予诊之,脉尽脱,不可救。盖其症属大虚,一于温补,犹恐不救,况用攻伐,不死何侍。

(《外科理例》卷五)

〔注释〕

①发背:凡痈疽生于脊背部位,统称“发背”,其又有阴阳二证之分,阳证名“发背”或“背痈”,阴证名“发背疽”。

〔评按〕上面介绍的发背案,是中医外科内治法中温补助阳法的适应证。该案中有成熟的经验,也有误治的教训。温补助阳法适应于疮疡肿形漫软,不易酿脓腐溃,溃后肉色灰暗,新肉难生,并见大便溏薄,小便频数,肢冷自汗,倦卧嗜睡,脉象微细,苔薄舌质淡等阳虚见证者。禁用于毒邪炽盛,正气未衰,无虚寒见证者。否则,不仅无益,反有助邪为害之弊。

3.8薛己治内伤发热案

一妇人饮食无过碗许,非大便不实,必吞酸嗳腐,或用二陈、黄连,更加内热作呕。余谓:东垣先生云,邪热不杀谷,此脾胃弱,末传寒中①。以六君加炮姜、木香数剂,胃气渐复,饮食渐进。又以补中益气加炮姜、木香、茯苓、半夏数剂痊愈。后怒,饮食顿少,元气顿怯,更加发热,诚似实火,脉洪大而虚,两尺如无,用益气汤、八味丸两月余,诸症悉愈。

(《薛氏医案选•内科摘要》)

〔注释〕

①末传寒中:久病之后,元气既虚,胃中多寒。

〔评按〕此例病情表现寒热虚实错杂,薛氏遵循李东垣《脾胃论》中阐发的饮食劳倦损伤脾胃,始病热中,末传寒中的一般发展规律,抓住食欲不振、大便不实(邪热不杀谷)、脉洪大而虚、两尺如无等反映疾病实质的主证、主脉,于疑似处细辨端倪,断定由命门火衰不能生土所致,相继用补脾温肾法治愈。

3.9薛己治乳痈案

至英内①,年二十有五,素虚弱,多郁怒,时疫后,脾胃愈虚,饮食愈少,又值气忿,右乳胁下红肿,膺内作痛。用炒麸皮熨之,肿虽少散,内痛益甚,转侧胸中如物悬坠。遂与加减四物汤,内肿如鹅卵,外大如盘,胸胁背心相引而痛,夜热势甚,时治者皆以攻毒为言。叩诸先生,乃曰:此病后脾虚,而复怒伤肝,治法惟主于健脾气,平肝火,则肿自消,而病自愈矣。承惠方以八物加陈皮、黄芪、柴胡、山栀、白芷,服八剂,病减六七;去白芷加青皮、木香、桔梗,又六剂而痊愈。奏功之奇,获效之速,盖出于寻常万万也。感激厚恩,昕②夕不忘,录此乞附医案,以诏后之患者,毋为攻毒者之所惑也。晚生尤至英顿首再拜书。

(《薛氏医案选•女科撮要》)

〔注释〕

①内:指妻子。

②昕(xīn新):日将出时,黎明。

〔评按〕患者右侧乳房及胁下有红、肿、热、痛等症状,乳痈的诊断可以成立,然薛氏不用攻毒常法,而以健脾气、平肝火为治获得良效,关键在于他既观察到了乳痈的局部表现,又注意到了患者整体的状态(病后脾虚,而复郁怒伤肝)。

3.10薛己治舌强案

薛己治一妇人,善怒,舌本强①,手臂麻。薛曰:舌本属土,被木克制故耳,用六君加柴胡、芍药治之。

(《古今医案按》卷七)

〔注释〕

①舌本强:即舌强。指舌体强硬,运动不灵。

〔评按〕本案述证简括,一曰善怒,一曰舌本强,一曰手臂麻。肝主怒,而脾之经脉连于舌本,故其病责之肝木过旺,克及脾土;手臂麻者,经气不疏之故。治用六君子汤建脾益气,培土抑木,加柴胡、白芍疏肝养肝,条达肝气。总使脾健肝和,清阳得升,经气得疏,从而舌本自和,手臂麻自除。

3.11李时珍治风水案

一士妻自腰以下胕肿,面目亦肿,喘急欲死,不能伏枕①,大便溏泻,小便短少,服药罔效。时珍诊其脉沉而大,沉主水,大主虚,乃病后冒风所致,是名风水也。用千金神秘汤②加麻黄,一服喘定十之五,再以胃苓汤吞深师薷术丸③,二日小便长,肿消十之七,调理数日全安。

(《本草纲目》卷十四)

〔注释〕

①伏枕:指平卧。

②千金神秘汤:方出《医学发明》。由紫苏叶、桔梗、生姜、桑白皮、人参、茯苓、木香组成。

③深师薷术丸:方出《外台秘要》由香薷熬膏,加白术末和丸而成。主治风水,通身皆肿。

〔评按〕李氏把握本病风邪外袭,肺气先于宣降,不能通调水道而致水湿潴留体内之病机,结台患者具体病情,运用“提壶揭盖法”,即所谓上窍通,下窍利的疗法,从而获得良效。

3.12李时珍治腹痛案

一人素饮酒,因寒月哭母受冷,遂病寒中。食无姜、蒜,不能一啜,至夏酷暑,又多饮水,兼怀怫郁。因病右腰一点胀痛,牵引右胁,上至胸口,则必欲卧。发则大便里急后重,频欲登圊①,小便长而数,或吞酸,或吐水,或作泻,或阳痿,或厥逆,或得酒少止,或得热稍止。但受寒食寒,或劳役,或入房,或怒或饥,即时举发。一止则诸证泯然,如无病人,甚则日发数次。服温脾、胜湿、滋补、消导诸药,皆微止随发。时珍思之,此乃饥饱劳逸,内伤元气,清阳陷遏,不能上升所致也。遂用升麻葛根汤②合四君子汤,加柴胡、苍术、黄芪煎服,服后仍饮酒一二杯助之。其药入腹,则觉清气上行,胸膈爽快,手足和暖,头目精明,神采迅发,诸证如扫。每发一服即止,神验无比。或减升麻、葛根,或不饮酒,则效便迟。

(《本草纲目》卷十三)

〔注释〕

①圊(qīng清):厕所。

②升麻葛根汤:方出《阎氏小儿方论》。由升麻、葛根、白芍、炙甘草组成。

〔评按〕李氏运用健脾益气、升清降浊法治疗该例因饮食劳倦所致清阳下陷、寒中腹痛证取得良效。并点出升麻、葛根等具有升举阳气作用的药物是用方主药。通过对该例的治疗经验,进而推论凡“禀受弱而有前诸证者”俱“宜此药活法治之”。该案观察病情细腻入微,阐述医理贴切病情,辨证施治丝丝入扣。

3.13孙一奎治嘈杂案

叶润斋年近四十,心膈嘈杂①,好啖②肉,尤好鸡,一日不能缺。缺即身浮力倦,神魂无措,必急得肉乃已,见则大嚼。及入腹,腹又大痛。痛极则吐酸水稠涎然后定,稍定,又思肉啖也。其痛苦之态,喊叫之厉,难状。见者酸鼻,而润斋则甘心焉。市人咸以为祟,或有谕之者曰:古云与其好肉而受痛,孰若绝肉以无楚也,久病脾虚,肉入难化,故使作痛,此妇人女子且知之,汝大夫独不慎,何哉?润斋曰:吾岂不之绝肉之为愈也,盖痛虽苦,尚能嗷③,若嘈杂,则遍身淫淫苏苏,左右无可奈何,手足无所把捉,顷刻不能自存,有近于死不能熬,急需肉少苏,吾岂纵口求痛哉!不得已也。乃翁④延予为诊,六脉大小不等,观其色,唇红脸黄。予曰:据色脉乃虫症,非祟也,予能拯之。先与雄黄丸一服,不瘳。改以腻粉⑤五分,史君子末一钱,用鸡子打饼,五更空心饲之。辰刻下长蛲十条,内有二大者,长尺有咫⑥,自首贯尾皆红,下午又下小虫百余。自此再不喜肉,而嘈杂良愈。

(《赤水玄珠全集•孙氏医案》卷四)

〔注释〕

①嘈杂:俗称心嘈。指胃中空虚,似饥不饥,似辣非辣,似痛非痛,胸膈懊𢙐,莫可名状的一种病证。

②啖(dàn淡):吃。

③尚能嗷(áo熬):指尚能借呻吟、呼号以减轻痛苦。嗷:哀号声。

④乃翁:指患者父亲。

⑤腻粉:即轻粉。具有杀虫、攻毒、利水、通便等作用。

⑥长尺有咫(zhǐ旨):约指一尺八寸。咫:古代称八寸为咫。

〔评按〕嘈杂可因胃热、痰气郁滞、酸水浸渍、胃虚血少、虫证等原因所致。此例嘈杂,即为虫证引起,虫吮水谷精微,体无所养,故食肉自救,缺则“身浮力倦、神魂无措”等;“久病脾虚,肉入难化”,加之食进虫动,故腹大痛。由于确诊无误,故用驱虫法而愈。

3.14孙一奎治下消案

一书办①,年过五十,糟酒纵欲无惮,忽患下消②之症,一日夜小便二十余度,清白而长,味甘甜,少顷凝结如脂,色有油光。治半年不验,腰膝以下皆软弱,载身不起,饮食减半,神色大瘁。脉之六部大而无力。书曰:脉至而从,按之不鼓,诸阳皆然。法当温补下焦。以熟地黄六两为君;鹿角霜、山茱萸各四两,桑螵蛸、鹿角胶、人参、白茯苓、枸杞子、远志、兔丝子、怀山药各三两为臣;益智仁一两为佐;大附子、桂心各七钱为使,炼蜜为丸,梧桐子大,每早晚淡盐汤送下七八十丸。不终剂而愈。或曰:凡云消者皆热症也,始公具方,人多议之;今果以温补成功,此何故哉?予曰:病由下元不足,无气升腾于上,故渴而多饮;以饮多,小便亦多也。今大补下元,使阳气充盛,薰蒸于上,口自不干。譬之釜③盖,釜虽有水,若底下无火,则水气不得上升,釜盖干而不润;必釜底有火,则釜中水气升腾,薰蒸于上,盖才湿润不干也。

(《赤水玄珠全集•孙氏医案》卷二)

〔注释〕

①书办:管办文书的属吏。

②下消:又称肾消。多由肾水亏竭,蒸化失常所致。症见面黑耳焦,饮一溲二,溲似淋浊,如膏如油等。

③釜(fǔ斧):古代的一种锅。

〔评按〕本案叙述洗炼,朴实无华,尤其是对令人颇为难解的下消证病机,以借喻的方式阐释的生动晓畅,颇具匠心。

3.15孙一奎治周痹案

吴江孙质庵老先生行人,时患痛风,两手自肩及曲池,以至手梢,两足自膝及跟尻,肿痛更甚,痛处热,饮食少,请告南还,而伏蓐者三年。里有吴君九宜者,沈考功西席也,见予起后渠疾,因语行人逆予。诊其脉,皆弦细而数,面青肌瘦,大小腿肉皆削。予与言:此病得之禀气弱,下虚多内①,以伤其阴也。在燕地②又多寒。经云:气主煦之,血主濡之。今阴血虚,则筋失养,故营不营于中;气为寒束,百骸拘挛,故卫不卫于外。营卫不行,故肢节肿而痛,痛而热,病名周痹③是也。治当养血舒筋,疏湿润燥。使经络通畅,则肿消热退,而痛止矣。痛止,即以大补阴血之剂实其下元,则腿肉复生,稍愈之后,愿加珍重,年余始可出户。行人闻而喜曰:果如公言,是超白骨而肉之也,吾即未药,病似半去,惟公命剂。予先以五加皮、苍术、黄柏、苍耳子、当归、红花、苡仁、羌活、防风、秦艽、紫荆皮。服之二十剂,而筋渐舒,肿渐消,痛减大半。更以生地、龟板、牛膝、苍术、黄柏、晚蚕沙、苍耳子、苡仁、海桐皮、当归、秦艽,三十剂而肿痛全减。行人公益喜。予曰:病加于小愈,公下元虚惫,非岁月不能充实。古谓难足而易败者,阴也。须痛戒酒色,自培根本,斯饮药有效,而沉疴可除。据公六脉轻清流利,官必腰金,愿葆真以俟之,万毋自轻,来春气和,可北上也。乃用仙茅为君,枸杞子、牛膝、鹿角胶、虎骨、人参为臣,熟地黄、黄柏、晚蚕沙、茯苓、苍耳子为佐,桂心、秦艽、泽泻为使,蜜丸服,百日腿肉长完,精神复旧。

(《赤水玄珠全集•孙氏医案》卷一)

〔注释〕

①内:指房事。

②燕(yān烟)地:指河北北部。

③周痹:名源《灵枢•周痹》。以周身疼痛为特点的痹证。

〔评按〕本案采取夹叙夹议方式,对该例周痹的病因、病机、治则、方药、宜忌、疗效、愈后等记述详实,疗程转换层次清晰,论治处方俱为精当,堪为治痛者法。

3.16杨继洲治手臂不举案

乙卯岁①,至建宁②。滕柯山母患手臂不举,背恶寒而体倦困,虽盛暑喜穿棉袄,诸医俱作虚冷治之。予诊其脉沉滑,此痰在经络也。予针肺俞、曲池、三里穴。是日即觉身轻手举,寒亦不畏,棉袄不复着矣。后投除湿化痰之剂,至今康健,诸疾不发。若作虚寒,愈补而痰愈结,可不慎欤。

(《针灸大成》卷九)

〔注释〕

①乙卯岁:明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

②建宁:明代府名。即今福建之建瓯。

〔评按〕杨氏根据脉象沉滑,判断滕母的病患系由痰阻经络所引起,而排除了虚冷之因,遂以健脾化痰、疏通经络为治,取穴肺俞、曲池、三里而症状大减。继投以除湿化痰之剂而痊愈。辨证施治何其重要,针灸临床亦复如此!

3.17杨继洲治疳积案

戊辰岁,给事①杨后山公祖②乃郎,患疳疾,药日服而人日瘦。同科郑湘溪公,迎予治之。予日:此子形羸,虽是疳症,而腹内有积块,附于脾胃之旁,若徒治其疳,而不能治其块,是不求其本,而揣其末矣。治之之法,宜先取章门灸针,消散积块,后次第理治脾胃,是小人已除,而君子得行其道于天下矣。果如其言,而针块中,灸章门,再以蟾蜍丸③药兼用之,形体渐盛,疳积俱痊。

(《针灸大成》卷九)

〔注释〕

①给事:给事中之简称。明给事中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掌侍从规谏,稽察六部之弊误等权。

②公祖:明代士绅,知府以上地方官谓之。

③蟾蜍丸:方出《太平圣惠方》。由蟾蜍、麝香、蝉蜕、地龙、蛇蜕皮灰、猪胆、青黛、冰片、朱砂为末做丸而成,丸如粟米大,每服五丸,温水送下;再取适量,研吹鼻内。用于小儿干疳,形体羸瘦,毛发干枯,四肢无力者。

〔评按〕杨氏治疗本例疳积时,能够以标本缓急的原则正确处理疳疾与积聚的标本关系,恰当地安排治疗之先后,从而更加充分地发挥了针灸兼药物的治疗作用,因而取得了满意的疗效。

3.18杨继洲治腰痛案

壬戍岁,吏部①许敬庵公,寓②灵济宫,患腰痛之甚。同乡董龙山公推③予视之。诊其脉,尺部沉数有力,然男子尺脉固宜沉实,但带数有力,是湿热所致,有余之疾也。医作不足治之,则非矣。性畏针,遂以手指④于肾俞穴行补泻之法,痛稍减,空心再与除湿行气之剂,一服而安。公曰:手法代针,已觉痛减,何乃再服渗利之药乎?予曰:针能劫病,公性畏针,故不得已。而用手指之法,岂能驱除其病根,不过暂减其痛而已。若愈全可⑤须针肾俞穴,今既不针,是用渗利之剂也。岂不闻前贤云:腰乃肾之府,一身之大关节。脉沉数者,多是湿热壅滞,须宜渗利之,不可用补剂。今人不分虚实,一概误用,多致绵缠,痛疼不休。大抵喜补恶攻,人之恒情也。邪湿去而新血生,此非攻中有补存焉者乎?(《针灸大成》卷九)

〔注释〕

①吏部:明为官署名。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和调动等事宜,主官为吏部尚书。

②寓:寄居。

③推:推荐。

④以手指:即以指代针。

⑤全可:指疾病痊愈。

〔评按〕以指代针,是杨氏用针之活法。针药并用,又杨氏临证一大特点。

3.19杨继洲治腿痛案

庚辰夏,工部郎许鸿宇公,患两腿风,日夜痛不能止,卧床月余。宝源局①王公,乃其属官,力荐予治之。时名医诸公,坚执不从。许公疑而言曰:两腿及足,无处不痛,岂一二针所能愈?予曰:治病必求其本,得其本穴会归之处,痛可立而止,痛止即步履,旬日之内,必能进部。此公明爽,独听予言,针环跳、绝骨,随针而愈。不过旬日,果进部,人皆骇异。假使当时不信王公之言,而听旁人之语,则药力岂能及哉?是惟在乎信之笃②而已,信之笃,是以获其效也。

(《针灸大成)卷九)

〔注释〕

①宝源局:明、清两代铸造钱币的机构。

②笃(dǔ堵):忠实;真诚。

〔评按〕环跳穴系足少阳、太阳交会穴,绝骨系八会穴之一(髓会绝骨),二穴均能主治下肢痿痹疼痛之疾,杨氏治病求本,取此会穴,故而疗效显著,使腿足尽痛随针而愈。

3.20缪希雍治伤寒案

姚平子伤寒,头痛身热,舌上苔,胸膈饱闷,三四日热不解,奄奄①气似不属②者。一医以其体素弱,病久虚甚,意欲投参少许。仲淳叱曰:参一片入口死矣。亟以大黄一两、瓜篓二枚(连子切片)、黄连、枳实下。主人惊疑,不得已减去大黄之半,二剂便通立解,遂愈。

(《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卷一)

〔注释〕

①奄奄:形容气息微弱。

②属(zhǔ主):连续。

〔评按〕患者久病体虚,但观其头痛身热、胸膈饱闷、大便秘结等证,皆一派实邪壅盛之象。故急则治其标,用大黄、瓜蒌、枳实、黄连泻热通下,使腑气通畅,实邪得去,正气得复而病愈。本案反映了缪氏重视祛邪,反对滥用补药的思想。

3.21缪希雍治消渴案

湖州庠友①张君时泰,辛酉正月,骤发齿痛,十余日而愈。四月间,焦劳过多,齿痛大发,医用石膏、知母等药投之不效,用刀去齿间紫血,满口痛不可忍,齿俱摇动矣。至六七月间,饮食益多,小便如注,状如膏,肌肉尽消。至十一月,身不能起。冬末,用黄芪、地黄等药,稍能起立,然善食易饥如故,小便如膏亦如故。今年二三月愈甚,亦不服药,齿痛如故,当门二齿脱落,复加口渴昼夜不止。此中下二消证也,予为立后方,服未数剂而瘳。

麦门冬五两 五味子三钱 黄连三钱 芦根五两 黄芪五钱 怀生地黄六钱 天门冬一两 用缫丝汤②十碗,煎二碗,不拘时服。

丸方于前药中加黄柏三两、牛膝五两、沙参六两、枸杞子四两、五味子六两。蜜丸常服,遂不复发。

(《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卷二)

〔注释〕

①庠(xiàng)友:校友。

②缫(sāo搔)丝汤:煮蚕茧抽丝的水,亦名蚕茧汤。《朱氏集验医方》用此治消渴。

〔评按〕本例消渴侧重从中下两消(胃热肾虚)论治,重用麦冬等养阴生津之品,并辅以黄芪益气之味,俾使阳生阴长,故而疗效满意。全方药量悬殊很大,由此可见缪氏治消渴病运用方药之精巧。

3.22缪希雍治痢疾案

庚子秋,华氏妹归宁,忽痢,日夜几百行,身热发呕,一呕数十声不绝,吴医争欲下之,且曰补即死矣。时仲淳以先王母病留湖滨,怜其促治后事甚亟,曰:即已知危,何不以药试之?服如金丸①。因思饮,予固守仲淳前方,以人参五钱,炒黄连、白扁豆、升麻、滑石、炙甘草、橘红,再进如金丸二剂,势稍定,更数服愈。

(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卷一)

〔注释〕

①如金丸:《先醒斋医学广笔记》方。由黃连为末,姜汁和水做丸服用。

〔评按〕缪氏治痢疾善用黄连、白芍、升麻。本例即取黄连苦寒以清热燥湿,理肠止痢,升麻辛甘以升清降浊,兼能泄热解毒;白芍酸苦以养血敛阴,缓急止痛。三药为主,再佐人参扶助正气,扁豆健脾去湿,滑石、甘草分清利浊,橘红理气健脾,俾使邪去而正安。

3.23王肯堂治头痛案

一人寒月往返燕京感受风寒,遂得头痛,数月不愈。一切头痛药无所不服,厥痛愈甚,肢体瘦削,扶策踵门①,求余方药。余思此症,明是外邪,缘何解散不效。语不云乎,治风先治血,血活风自灭。本因血虚而风寒入之,今又疏泻不已,乌乎能愈也。又闻之,痛则不通,通则不痛。用当归生血活血,用木通通利关窍血脉以行当归之力。问渠能酒乎?曰:能而且多,近为医戒之不敢饮。因令用斗酒入二药其中,浸三昼夜,重汤煮熟,乘热饮之至醉,则去枕而卧,卧起其痛如失。所以用酒者,欲二药之性上升于头也。至醉乃卧者,醉则浃肌肤,沦骨髓,药力方到。卧则血有所归,其神安也。有志活人者,推此用之,思过半矣。

(《灵兰要览》卷上》

〔注释〕

①扶策踵门:意为扶着拐杖登门。

〔评按〕此例头痛,系血虚受寒所致,虽为外感,然血虚不耐风药之燥,故而愈治愈甚。王氏针对病因,选用当归养血,木通通利,再加酒行药力至头,并使其达到至醉的程度而发挥最佳药效,从而取得了良好的疗效。推而广之,本案可为治痛者法。

3.24王肯堂治不寐案

余治一妇惊悸不寐已延半载,医治不效,乞余诊治。尺脉微数,两寸浮洪,显是阳不交阴,卫气仅行于阳而不行于阴,故心肾不交也。即仿前法,用川连二钱另煎待冷,桂心二钱另煎待冷,用半夏、秫米各三钱,取甘澜水①煎成,加连汁、肉桂汁和匀,乘温徐徐频饮。服后觉倦,至夜安睡甚酣。前患已瘳②,稍有惊悸,改用补心丹加减而愈。

(《肯堂医论》卷下〉

〔注释〕

①甘澜水:据《伤寒论》载作甘澜水法:取水二斗,置大盆内,以杓扬之,水上有珠子五六千颗相逐,取用之。

②瘳(chōu抽):病愈。

〔评按〕不寐的原因很多,本案为心肾不交所致。治用交泰丸合《灵枢》半夏秫米汤取效。黄连清心火,肉桂引火归源,二药合用,使心肾相交,水火既济而入寐;半夏和胃,秫米化浊,二药合用,使胃和则卧安,配合交泰丸调节心神而增强疗效。

3.25王肯堂治蓄血中焦案

来熙庵廉宪急柬①招予诊其侄,力大,身体丰硕,伤寒已二十八日,人事不省,不能言语,手足扬掷,腹胀如鼓而热烙手,目赤气粗,齿槁舌黑。参、附、石膏、硝、黄、芩、连无不服,诸名公已言旋②矣。予诊之,脉独鼓手,用大黄一两,佐以血药一剂,下黑臭血一二斗,少,四剂始清。熙庵公问:予侄昏三日,所存唯一息耳,君何用剂且大、且多,幸遂生全,敢问其说。予曰:治病用药,譬之饮酒,沧海之量,与之涓滴,则喉唇转燥矣。以若大躯壳,病邪甚深,不十倍其药,何效之臻。且此恙寒邪入胃,蓄血在中,其昏沉扬掷是喜妄如狂之深者也。不知为病而望之为死,不弃之乎。夫大黄未尝不用,苟投非其时,品剂轻小,一或不应,用心惑矣,宁能放胆而用哉。

(《肯堂医诊》卷下)

〔注释〕

①柬(jiǎn检):信件、名片、帖子等的泛称。

②旋:倾刻,不久。

〔评按〕《伤寒论》有太阳表邪不解,外邪化热入里,与血相结而成蓄血证者,方用桃核承气汤、抵当汤等攻下瘀热为治。此案亦为蓄血,惟其蓄血部位不同,彼在下焦,此在中焦,故见昏沉扬掷、腹胀灼手、目赤气粗、齿槁舌黑等阳明血瘀燥热之证。治用大剂量大黄为主,其泻热、凉血、行瘀,最能切中病机,故而药后病愈。

3.26王肯堂治热厥案

余于六月中旬,治戴姓一证体厥①,脉虚,肢冷,周身赤点隐隐于皮肤,口渴,谵妄。前医不明,妄用辛温回阳,几危。因辨之曰:此乃阳症似阴之象,况时当盛暑,拟用温热急下存阴法治之,以西洋参三钱、锦纹军三钱、枳壳一钱、生甘草八分、风化硝二钱(和冲)服后,得下黑矢②如胶者甚多,小便赤涩亦减。以本方去硝、黄,加连翘、山栀、银花数贴而安。若非力辨辛温之误,岂不死于庸俗之手,而人皆以三阴症而不疑。吾所以知非阴症者,因口渴、谵妄、欲饮、舌苔焦黄而燥。肢体厥逆乃热深厥深之现象,于是用河间温热例治之而愈。

(《肯堂医论》卷中)

〔注释〕

①体厥:指身体出现逆冷的现象。

②矢:通“屎"。

〔评按〕本案的辨证要领为口渴、谵妄、欲饮、舌苔焦黄而燥,其中尤以舌苔的表现更为可凭。阴症亦可见到黑苔或黄苔者,然其必润滑而不燥。由于辨证准确,方药贴切,故而获得预期疗效。

3.27陈实功治痈疽案

一男子年五十余,背心生疽十三日矣。汤水全然不入,坚硬,背如负石,烦闷不语,请视之,疮势虽重,皮色亦紫,喜其根脚交会明白,毒尚结局于此,未经入内,故可治之。须行拔法,使毒外发,不致内攻为要。随煮药筒提拔二次,共去恶血碗许。又脉实便秘,以内疏黄连汤①及猪胆套法,大便通利二次,使内外毒气皆得通泄,随夜睡卧得宁,背重失其大半。次用托里排脓之药,外以桑木灸法,肿硬渐腐,脓毒渐出,换服十全大补汤加麦冬、五味数服,腐肉自脱,饮食渐进,疮口渐合,调理两月余而愈。

(《外科正宗》卷一)

〔注释〕

①内疏黄连汤:方出《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由黄连、芍药、当归、槟榔、木香、黄芩、栀子、薄荷、桔梗、甘草、连翘组成。适用于痈疽肿硬,发热作呕,大便秘涩,烦躁饮冷,舌干口苦,脉沉实有力者。

〔评按〕本案随着痈疽病程的推移演变,初中晚期辨证有据,施治层次分明,内治外治结合得体,展现了痈疽辨证施治的全过程,为学习治疗痈疽提供了范例。

3.28陈实功治附骨疽①案

一男子右腿肿痛两月余。予曰:脓已成久,何不开之?彼曰:二老医同治,俱称内消无脓,其脓不知真否?此当再请二老决之。又曰:此必无脓。但患者昏沉不醒,命在危笃。予强开之,出脓盆许,以独参汤连进二服而苏,后以十全大补汤调理百日外而安。

(《外科正宗》卷三)

〔注释〕

①附骨疽:初起多见寒热往来,病处漫肿无头,皮色不变。继则筋骨疼痛如锥刺,甚至肢体难以屈伸转动。久则郁而化热,肉腐成脓,溃后稀脓淋漓不尽,色白腥秽,不易收口,形成窦道或有死骨脱出。

〔评按〕本案的诊断难点在于患者右腿深部大量积脓,而皮肤颜色未变,无脓肿的一般现象。经陈氏确诊,断然采用手术治疗(排脓),并在术后大补气血而痊愈。由此可见,陈氏的外科临证经验是很丰富的。

3.29易思兰治内伤发热案

一士夫,素耽①诗文,夜分忘寝,劳神过极,忽身热烦渴,自汗恶寒,四肢微冷,饮食少进,初以为外感,先发散,次解和,不应。又用补中益气,参加二钱,逾月而诸证仍前。一日午后发热,忽耳聋不知人,恍惚谵语。时季冬,请予诊,与一宿医同视之。宿医曰:此少阳证也,当以小柴胡和之。予诊得六脉皆洪大无力。曰:此非少阳证,乃劳神过度,虚火证也。宿医持前议,遂以小柴胡去半夏,加花粉、知母。予谓其友曰:服此药必热愈甚,当有如狂证作。服之少顷,果胸如火炙刀刺,发狂欲走,饮冷水一盏始定。复求予治,以人乳并人参汤与服之。当日进四服,浓睡四五时,病减其半。次日又进四服,六脉归经,沉细有力,终夜安寝,诸证悉除。

(《易氏医案》)

〔注释〕

①耽:酷嗜。

〔评按〕患者劳神过度,心脾两伤,致阴火内盛,气阴双亏。用人乳合人参汤服,对此体弱不耐峻药者,颇为适宜。盖人乳“大能益心气,补脑,治消渴证、风火证。”(《韩氏医通》)人参亦“治脾胃阳气不足及肺气促,短气,少气,补中缓中,泻肺脾胃中火邪(阴火)。”(《医学启源》)故药后气阴得复,阴火自降而病愈。

3.30易思兰治产后真热假寒案

瑞州一妇,产后半月余,胃中有清水作逆而吐,以为胃寒,令煮鸡,信用姜椒,初觉相宜,至三五日清水愈多,以姜椒煎汤时时饮之。近一月,口气渐冷,四肢发厥,昼夜作逆,腹中冷气难堪,有时战栗,用四物汤、人参一钱至二钱,初服少安,久则不应。又加炮姜,亦不效,众议用附子理中汤。主人自度非寒证,请予。予诊六脉俱无,以食指复按尺部,中指、无名指按尺之后,脉来实数有力,左右皆同;发言壮厉,一气可说三五句,唇焦颊赤,大便五六日一次,小便赤少,此实热证也。询之,其俗产后,食胡椒炒鸡为补,此妇日食三次,半月后遂得疾。予用三黄汤①治之,连进四盏,六脉俱现,姜椒汤不欲食矣。又进四盏,身不战栗,清水减半。服四日,口中热气上升,满口舌尖俱发黄小粟疮,大便八日不通,以四苓合凉膈散空心一服,至午不动。又以甘草煎汤,调元明粉五钱热服,一时许,腹中微鸣,吐出酸水一二碗,大便连去二次。又服元明粉五钱,所下皆黑弹粪十数枚。后以四苓散②、三黄、山栀、枳壳调理一月,全愈。

主人曰:荆人之病,医皆以为虚用姜附,生窃疑之,欲以为热,而六脉俱无;欲以为寒,而姜附不应,先生一诊,而遂用大剂三黄汤,更加元明粉寒凉之剂以通之,不以严为掣肘,公何见也?予曰:脉证明显,不详察耳。脉法云:极大极微最宜斟酌。凡诊脉遇有极大无力者,须防阳气浮散于外;若极微之脉,久久寻而得之,于指稍稍加力,按之至骨愈坚牢者,不可认作虚寒。今脉左右三部初按愈无,再以食指按其尺部,中指无名指按其尺后,脉来实数有力,所谓伏匿脉是也。此乃阳匿于下,亢之极矣。又大便秘结,小便赤少,唇焦颊赤,气壮言高,自脉与证视之,甚为实热明矣。若果虚寒,脉当浮大无力,何以实数有力?证当气息微弱,何以言貌强壮?谓其虚而用姜附者,未当也。主人曰:既为热证,然而口气冷,吐清水,四肢厥,时战栗,此数者又有似于阴,何也?曰:此正热极似水,亢则害,承乃制也。犹之天地之冬,阳遏于下,地泉反热;阴浮于上,寒威凛冽。故今之口气冷,四肢厥,而吐清水者,亦阳遏阴浮之义也。至于战栗,则热入血室,热极则生风然。热在肝肾,不在心经,故言语真诚而不妄也,其至病之由,在于食椒鸡过多,盖产后之证,肝肾虚寒,胡椒之性,味辛热,能散寒逐败,鸡属巽而入肝,性温,能活滞血而养新血,鸡可常食,椒性大热有毒,不可过多,多则热毒积于阳胃之中,而诸怪证作矣。至于服姜椒而反现寒证者,正古云:服黄连多而反热,服姜附多而反寒之谓也。予用三黄者,黄连味苦入心,苦能下泄,如天气下降,引地气上升,阳气升则寒邪退;黄芩利大肠之热毒,黄柏生肾水以治火毒。甘草稍解诸药之毒,元明粉软坚,四苓合凉隔散清利大小便。此药一服,故口舌生疮,其毒自口而出,虽不补严后之虚,内邪既去,则正气自昌而虚弱者充实矣。显不补之中而有大补者在也。

(《易氏医案》)

〔注释〕

①三黄汤:即黄连、黄芩、黄柏为方。

②四苓散:即五苓散去桂枝。

〔评按〕易氏此案,述证明畅,论理甚详。其于疑似处辨寒热,据脉证以别真假,足以启发后学。

3.31张景岳治诈病案

予向同数友游寓榆关。客坻①内一友,素耽风月②。忽于仲冬一日谯鼓初,闻其友急扣予户,启而问之,则张惶求救,云:所狎之妓忽得急证,势在垂危。倘遭其厄,祸不可解。予随往视之,见其口吐白沫,僵卧于地。以手摸之,则口鼻四肢俱冷,气息如绝。陡见其状,殊为惊骇,因曳手诊之,则气口和平,脉不应证。予意,其脉和如此,而何以证危如是。第以初未经识,尤不知其为诈也,然沉思久之,则将信将疑。而复诊其脉,则安然如故,始豁然有悟,其即仲景之说也。遂大声于病妓之旁曰:此病危矣,使非火攻必不可活,非用如枣如栗之艾亦不可活,又非连灸眉心、人中、小腹数处亦不可活。余寓有艾,宜速取来灸之。然火灸尚迟,姑先与一药使其能咽,咽后少有声息,则生意已复,即不灸亦可。若口不能咽,或咽后无声,当速灸可也。即与一药,嘱其服后即来报我。彼狡奴闻予之言,窃已惊怖,惟恐大艾着身。药到即咽,咽后少顷即哼,声出而徐动徐起矣。予次日间其所以乃知为吃醋而发也。予闻之大笑,始知姊妹行中,奸狡之况有如此。

(《景岳全书》卷三十四)

〔注释〕

①坻(dǐ底):旧指高级官员的住所。此处指客店。

②素耽风月:指宿花眠柳一类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风月,旧指男女恋爱的事情。

③曳(yè):拉。

〔评按〕此例病情看似严重而脉象正常,这正是判断诈病的关键所在。尽管张氏初诊已有考虑,但仍经过反复仔细观察,“沉思久之”方下结论,这种对诈病诊断慎之又慎的态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范例。

3.32 张景岳治消渴不寐案

省中周公者,山左人也,年逾四旬。因案牍①积劳,致成羸疾,神困食减,时多恐惧,自冬春达夏,通宵不寐者凡半年有余。而上焦无渴,不嗜汤水,或有少饮,则沃而不行,然每夜必去溺二三升,莫知其所从来,且半皆如膏浊液。尪羸②至极,自分必死。及予诊之,岂其脉犹带缓,肉亦未脱,知其胃气尚存,慰以无虑。乃用归脾汤去木香,及大补元煎③之属,一以养阳,一以养阴,出入间用至三百余剂,计人参二十斤,乃得全愈。此神消于上,精消于下之证也。可见消有阴阳,不得尽言为火,姑计此一案,以为治消治不寐者之鉴。

(《景岳全书》卷十八)

〔注释〕

①案牍:公事文书。

②尪(wang汪)羸(lei垒):瘦弱。

③大补元煎:《景岳全书》方。由人参、山药、熟地、杜仲、当归、山茱萸、枸杞、炙甘草组成。功能滋阴血、补阳气。

〔评按〕此例消渴、不寐,系由劳神过度,营气不足,精血暗耗所致,正是张氏所谓“神消于上,精消于下之证”。营气不足,心神失养则不寐;精血暗耗,阳不化气,气不摄精则溲多膏浊。其阳气、阴血俱亏,故治以归脾汤合大补元煎方补气养阴而愈。人参大补元气,能使神气充沛,津血化生,气阳摄固,用于无火之消渴、不寐颇为适宜,故张氏取重,用为方中主药。

3.33 张景岳治背疽案

向予长男,生在癸丑及乙卯五月,甫及二周,而患背疽。初起时,背中忽见微肿,数日后按之则根深渐阔,其大如碗而皮色不变,亦不甚痛,至十余日身有微热,其势滋甚。因谋之疡医,或云背疽,或云痰气,咸曰:荤腥温补一毫不可入口,乃投以解毒之药一剂,而身反大热,神气愈困,饮食不进矣。予危惧之甚,因思丹溪有云:痈疽因积毒在脏腑,当先助胃气为主,使根本坚固,而以行经活血佐之。又曰:但见肿痛,参之脉证虚弱,便于滋补,气血无亏,可保终吉,是诚确论也。因却前医而专固元气,以内托其毒。遂用人参三钱、制附子一钱,佐以当归、熟地、炙甘草、肉桂之属,一剂而饮食顿进,再剂而神采如旧,抑何神也。由是驰其口腹,药食并进,十剂而脓成。以其根深、皮厚,复用针出脓甚多,调理月余而愈。向使倾信庸流,绝忌温补滋味,专意解毒,则胃气日竭,毒气日陷,饮食不进。倘致透隔内溃,则万万不保矣。且此儿素无虚病,何敢乃尔。盖以其既属阴证,又无实邪,见又确真,固敢峻补脾肾,方保万全。呜呼,医之关系皆是类也。因录此案,用告将来,以见肿疡、溃疡,凡虚证未见,而但无实热壅滞可据者,便宜托补如此,则其受益于不识不知有非可以言语形容者。

(《景岳全书》卷四十六)

〔评按〕本案提示,疮疡内治采用托补法,宜于中期疮形平塌,肿势散漫,用消法已不可能使其吸收消散,而患者正气虚弱,酿脓难以成熟时。若用于毒邪炽盛,正气未衰时,不仅无益,反有助邪之弊。

3.34 张景岳治喉痹案

余友王蓬雀,年出三旬。初未识面,因患喉痹①十余日,延余诊视,见其头面浮大,喉颈粗极,气极声哑,咽肿口疮,痛楚之甚。一婢倚背坐而不卧者累日矣。及察其脉,则细数微弱之甚。问其言,则声微似不能振者。询其所服之药,则无非芩、连、栀、柏之属。此盖以伤阴而起,而复为寒凉所逼,以致寒盛于下,格阳于上。即水饮之类俱已难入,而尤畏烦热。余曰:危哉,再迟半日,必不救矣。遂与镇阴煎②,以冷水顿冷徐徐使咽之。用毕一煎,过宿而头项肿痛尽消如失,余次早见之,则癯然③一瘦质耳,何昨日之巍然也。遂继用五福饮④之类,数剂而起,疑者始皆骇服。自后感余再生,遂成莫逆。

(《景岳全书》卷二十八)

〔注释〕

①喉痹:凡证见咽喉肿痛、声音嘶哑、吞咽困难等统称为喉痹。

②镇阴煎:方出《景岳全书•新方八阵》。由熟地、牛膝、炙甘草、泽泻、肉桂、制附了组成。用于格阳上热喉痹者。冷服。

③癯(qu渠)然:瘦貌。

④五福饮:方出《景岳全书•新方八阵》。由人参、熟地、当归、炙甘草、白术组成。用于五脏气血亏损者。

〔评按〕张氏治阴虚于下、格阳于上之喉痹,经用镇阴煎滋阴潜阳而获得良效。此类病证,若用芩、连、栀、柏等苦燥寒凉之品,则会更使寒盛于下,而阳浮于上,不惟不能使症状减轻,反而愈治病情愈重。本案的难点在于病机分析。作到病机分析正确很不容易,这要求临床医生有博深的中医理论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两者缺一不可。张氏在本案中用滋阴温阳药治疗喉痹的经验及其思路颇具新意,值得借鉴。

3.35 胡慎柔治小儿咳嗽案

王姓女,六岁,痘后患咳嗽,将三月,不思食。迎予视之,六脉弦细,此脾肺虚寒也。六君加姜、桂、门冬、五味,四剂,饮食顿进,嗽亦稍止。此真元①未散,药力易得,再十余剂,去十九。然脉尚弦细,较前不过略和,教以服前剂,不允而止。明年复患如上,脉亦仍前,以煎剂治之,痊愈。第②脉终未和缓,犹带弦细也。予曰:病虽瘳,脉气未复。又明年三月,重患如前,又视之如故,以十全大补汤、门冬、五味,四剂而愈。予思之,犹未脱也,当补中大补剂百余,方获五脏坚牢,而宿疾亦不再起矣。不然,年盛时色念一动,将有不胜其喘患矣。世医以咳嗽之疾,全作痰火,尽治以清痰降火,顺气克伐之剂,遂至脾土中损,多致不救。不知咳嗽之疾由脾胃不和,肺金失养,金不生水,心肝二火陡起于内,乘所不胜,遂咳嗽不止。而肺病奄奄,脾胃益虚,此子病母忧,化气使然也。正宜补脾胃,生肺金,不拘剂数,使脾肺得养,五行暗化,土盛金生,而咳嗽自休矣。

(《慎柔五书》卷五)

〔注释〕

①真元:真气、元气。

②第:但。

〔评按〕疾病的发生和发展,有时和五脏生克关系的异常有关。因此治疗时,除了对病变的本脏进行治疗外,还应考虑到其他有关的脏腑,并调整其关系,控制其传变,以达到治疗的目的。此例咳嗽,由肺及脾,而“不思食”,此子病及母,成脾肺虚寒之候,治用六君子汤加味初愈;次年复发,继用前方又愈。三年复发,主以“补中大补剂百余”而图永效。其治疗先后始终贯穿着“培土生金”的原则,使“土盛金生,而咳嗽自休。”本案具体运用了五行学说,可供临床参考。

3.36 胡慎柔治小儿虚劳案

三月间,予六弟年九岁,先于二月十八日病痧,疹退发热不已,不飧饭食,惟饮冷水,啜数口,少顷即出,延至三月来报。余思之曰:不思食,脾胃虚也;欲饮水,热也;饮少顷即吐,中虚假热也;且兼吐酸水,此木旺土衰之病。以六君加姜炒山栀,服二剂,热住,少顷复热,此中气虚极,得药力则退,药衰复热,此药力少而病气重也。往诊之,脾胃脉弦无神,五六至不定,见迟,左三洪漫。看指上三关俱透,命关脉已黑。喘气昼夜不休,遍身发热六日,十日余不更衣矣。遂胆导①一次,出粪不黑不硬而带溏,非真气之热,乃脾胃气虚不能升降耳。小便赤涩,欲便则叫呼痛楚之极,乃阳气馁而下陷,升降失司,气化失职所致。用补中合六味汤三贴,加麦冬、五味子,喘气即止,热亦退,惟小便涩痛不已。仍用补中益气加麦冬、五味子,牛膝、车前、干姜(炒黑),清肺生水,升阳益胃暖中,一剂小便出血,并血块若干,乃邪火煎熬,阴血干枯而成也。又二剂痛止,饮食顿增,痊愈矣。予曰:用前剂而获如此之效,岂非补脾养肺,金盛水生,气化自出之谓乎。了吾先师云:无非清气下陷,不升不降。此翁谆谆言之,治百病无不验。识此以语后昆②。

(《慎柔五书》卷五)

〔注释〕

①胆导:为通便法之一,即《伤寒论》猪胆汁导法。用“大猪胆一枚,泻汁,和少许法醋,以灌谷道内,如一食顷,当大便出宿食恶物”。宜于病后、年老或产后因肠胃津液不足,大便秘结,体虚不任攻下者。

②昆:后裔,子孙。

〔评按〕患者病后中气虚极,阴火炽盛,证见发热、气喘、便秘、尿涩诸症。胡氏根据“甘温除大热”的理论,以补中益气汤为主方,并酌情加入六味地黄汤等,使中气健,阴火降,阴液复而病遂愈。本案反映了胡氏重视整体辨证的思想,并提示我们临症时不可拘泥于常规常法,必须详加分析病情,明确病因病机,对症下药,始可获得预期疗效。

3.37 喻嘉言治真寒假热案

徐国祯伤寒六七日,身热目赤,索水到前,复置不饮,异常大躁,将门牖①洞启,身卧地上,展转不快,更求入井。一医汹汹,急以承气与服。余诊其脉,洪大无伦,重按无力。谓曰:此用人参、附子、干姜之症,奈何以为下症耶?医曰:身热目赤,有余之邪躁急若此,再以人参、附子、干姜服之,逾垣上屋矣。余曰:阳欲暴脱,外显假热,内有真寒,以姜、附投之,尚恐不胜回阳之任,况敢以纯阴之药重劫其阳乎?观其得水不欲咽,情已大露,岂水尚不欲咽,而反可咽大黄、芒硝乎?天气燠蒸②,必有大雨,此症顷刻一身大汗,不可救矣。且既认大热为阳症,则下之必成结胸,更可虑也。惟用姜、附,所谓补中有发,并可以散邪退热,一举两得,至稳至当之法,何可致疑?吾在此久坐,如有差误,吾任其咎③。于是以附子、干姜各五钱,人参三钱,甘草二钱,煎成冷服。服后寒战,戛④齿有声,以重绵和头覆之,缩手不肯与诊,阳微之状始著。再与前药一剂,微汗热退而安。

(《寓意草》卷一)

〔注释〕

①牖(yǒu友):窗户。

②燠(yú玉)蒸:指天气闷热如处蒸笼之中。

③咎(jiù旧):责备。

④戛(jiā夹)齿:指因寒战而上下牙齿碰撞。

〔评按〕真寒假热系由阴寒内盛,格阳于外所致。它同真热假寒一样,其寒热性质判若冰炭,但临床却每易于混淆。一般假象的出现多在四肢、皮表或面色方面,而疾病的本质主要表现在脏腑、气血、津液方面的变化,故辨证时当以里证、脉象、舌苔为诊断依据。喻氏于本案即主要根据“得水不欲饮”之里证及“洪大无伦,重按无力”之脉象而断为真寒假热证,此一临床经验值得借鉴。

3.38 喻嘉言治燥咳案

吉长乃室,新秋病洒淅恶寒,寒已发热,渐生咳嗽,然病未甚也。服表散药不愈,体日尪羸①。延至初冬,饮以参术补剂,转觉厌厌②欲绝,食饮不思,有咳无声,泻利不止,危在旦暮。医者议以人参五钱,附子三钱,加入姜、桂、白术之属,作一剂服,以止泻补虚,而收背水之捷③。吉长彷惶无措,延仆诊毕,未及交语,前医自外亟至,见仆在坐,即令疏方,仆飘然而出。盖以渠见既讹,难与语至理耳。吉长辞去前医,坚请用药。仆因谓曰:是病总由误药所致。始先皮毛间洒淅恶寒发热,肺金为时令之燥所伤也。用表散已为非法,至用参术补之,则肺气闭锢,而咳嗽之声不扬,胸腹胞胀,不思饮食,肺中之热无处可宣,急奔大肠,食入则不待运化而直出,食不入,则肠中之垢污亦随气奔而出,是以泻利无休也。今以润肺之药兼润其肠,则源流俱清,寒热、咳嗽、泄泻一齐俱止矣。但取药四剂,服之必安,不足虑也。方用黄芩、地骨皮、甘草、杏仁、阿胶。初进一剂,泻即少止。四剂毕,而寒热俱除。再数剂,而咳嗽俱全愈矣。设当日与时辈商之,彼方执参、附为是,能从我乎!

(《寓意草》卷三)

〔注释〕

①尪(wáng汪)羸(léi雷):瘦弱。

②厌(yān奄)厌:同“奄奄”,形容气息微弱。

③背水之捷:典出《史记•淮阴候列传》。汉将韩信,率兵攻赵,使万人背水而阵,及战,大破赵军。后人称之为背水阵,背水之捷,或背水之战。

〔评按〕该患者罹患秋燥咳嗽,又误用表散药及参、术补剂而益增其燥,进而引起肺气闭锢,移热于大肠而泻利不止。喻氏治此,遵“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之经旨,用黄芩、地骨皮、杏仁、阿胶、甘草清肺润燥,兼治其肠,肺与大肠相表里,源流俱清,燥咳与泻利即俱止。喻氏对燥咳一证深有研究,其辨证施治经验堪为后世所法,本案即为例证之一。

3.39 喻嘉言治痢疾案之一

周信川年七十三岁,平素体坚,不觉其老,秋月病痢,久而不愈。至冬月成休息痢,一昼夜十余行,面目浮肿,肌肤晦黑,求治于余。余诊其脉沉数有力,谓曰:此阳邪陷入于阴之症也,吾以法治之,尚可痊愈,明日吾自袖药①来面治。于是以人参败毒散本方煎好,用厚被围椅上坐定,置火其下,更以布条卷成鹅蛋状,置椅褥上殿②定肛门,使内气不得下走,然后以前药滚热与服,良久又进前药,遂觉皮间有津津微润,再溉以滚汤,教令弩③力忍便,不得移身。如此约二时之久,皮间津润总未干,病者心躁畏热,忍不可忍,始令连被卧于床上。是晚止下痢二次,已④后改用补中益气汤,一昼夜止下三次,不旬日而全愈。盖内陷之邪,欲提之转从表出,不以急流挽舟之法施之,其趋下之势,何所底⑤哉!闻王星宰世兄患久痢,诸药不效,苏郡老医进以人参败毒散,其势差减,大有生机,但少此一段斡旋⑥之法,竟无成功。故凡遇阳邪陷入阴分,如久疟、久痢、久热等症,皆当识此意,使其缓缓久久透出表外,方为合法。若急而速,则恐才出又入,徒伤其正耳。

(《寓意草》卷二)

〔注释〕

①袖药:带药,备药。

②殿:当为“垫”。

③弩:亦作“努”。

④已:通“以”。

⑤底:通“抵”。

⑥斡旋:扭转;挽回。

〔评按〕本例老年久痢,经喻氏精察脉证,审时度势,断为“阳邪陷入于阴”,先用人参败毒散煎汤热服,加以厚被火薰取汗,将内陷之邪提之从表而出,继用补中益气汤培补中气,升清降浊而终获全功。此即喻氏创用的逆流挽舟法,用治痢疾,只要方法妥当,均可取到良好的效果。即或久病患者,也如喻氏所言:“虽百日之远,仍用逆流挽舟之法,引其邪而出于外,则死证可治,危证可安。”后世名医张聿青、丁甘仁等常仿此法治痢,每获良效。

3.40 喻嘉言治痢疾案之二

朱孔阳年二十五岁,形体消瘦,素享安逸,夏月因构讼①,奔走日中,暑湿合内郁之火而成痢疾,昼夜一二百次,不能起床,以粗纸铺于褥上,频频易置,但饮水而不进食,其痛甚厉,肛门如火烙,扬手掷足,躁扰无奈。余诊其脉弦紧劲急,不为指挠,谓曰:此症一团毒火蕴结在肠胃之内,其势如焚,救焚须在顷刻,若二三日外,肠胃朽腐矣!于是以大黄四两,黄连、甘草各二两,入大砂锅内煎,随滚随服,服下人事稍宁片刻,少顷仍前躁扰。一昼夜服至二十余碗,大黄俱已煎化,黄连、甘草俱煎至无汁,次日病者再求前药。余诊毕,见脉势稍柔,知病可愈,但用急法不用急药,遂改用生地黄、麦门冬各四两,另研生汁、而以天花粉、牡丹、赤芍药、甘草各一两,煎成和汁,大碗咽之。以其来势暴烈,一身津液从之奔竭,待下利止,然后生津养血,则枯槁一时难回。今脉势既减,则火邪俱退,不治痢而痢自止,岂可泥润滞之药,而不急用乎!服此药,果然下痢尽止,但遗些少气沫耳。第三日思食豆腐浆,第四日略进陈仓米清汁,缓缓调至旬余,方能消谷。亦见胃气之存留一线者,不可少此焦头烂额之客②耳。

(《寓意草》卷二)

〔注释〕

①构讼:打官司。

②焦头烂额之客:借指关键时刻起作用的药物。

〔评按〕本案痢疾危证,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内热炽盛,其势如焚;一是下痢频数,津液耗伤。喻氏采用大剂大黄、黄连、甘草以急下存阴。继而变通其法,改“用急法而不用急药”,投大剂生地、麦冬、天花粉、丹皮、赤芍、甘草生津养血以防津液枯竭。由于喻氏抓住了患者主要病证及其主要矛盾,并能事先预防津液耗竭所致之恶果,故而能够挽此危证。

3.41 李中梓治伤寒案

儒者吴君明,伤寒六日,谵语狂笑,头痛有汗,大便不通,小便自利,众议承气汤下之。余诊其脉浮而大,因思仲景云:伤寒不大便六七日,头痛有热,小便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方今仲冬,宜与桂枝汤。众皆咋舌掩口,谤之甚力,以谵狂为阳盛,桂枝入口必毙矣。余曰:汗多神昏,故发谵妄,虽不大便,腹无所苦,和其营卫,必自愈矣。遂违众用之。及夜而笑语皆止,明日大便自通。故夫病变多端,不可胶执,向使狐疑而用下药,其可活乎?

(《医宗必读》卷五)

〔评按〕本案虽有谵语、大便不通,但腹无所苦,小便清,故知病不在里而仍在表,其谵语系汗多心液耗伤所致。用桂枝汤则表解而里自和。此乃伤寒中风与阳明腑实证鉴别诊断之例案,具有一定参考意义。

3.42 李中梓治中风案

徽商汪华泉,忽然昏仆,遗尿手撒,汗出如珠,众皆以绝证既见,绝无生理。余曰:手撒脾绝,遗尿肾绝,法在不治,惟大进参附,或冀万一。遂以人参三两,熟附五钱,煎浓灌下,至晚而汗减。复煎人参二两,芪、术、附各五钱,是夜服尽,身体稍稍能动,再以参附膏加生姜、竹沥盏许,连进三日,神气渐爽。嗣后以理中、补中等汤,调养二百日而安。

(《医宗必读》卷六)

〔评按〕此例中风脱证,宜温补固脱为急。方用参附固守肾气,术附固守脾气,芪附固守卫气,归附固守营气。先固其气,次治其风。此中风脱证正治法之例证。

3.43 李中梓治痰饮案

李士材治秦景明,素有痰饮,每岁必四五发,发即呕吐不能食。此病久结成窠囊,非大涌①之,弗愈也。须先进补中益气,十日后,以瓜蒂散频投,涌如赤豆沙者数升,已而复得水晶色者升许。如是者七补之,七涌之,百日而窠囊始尽。专服六君子、八味丸,经年不辍。

(《古今医案按》卷五)

〔注释〕

①涌:指涌吐法。

〔评按〕金•张子和善用吐法,多于身体壮实者,既或是怯弱者,也只是小量轻吐,而本案七补七涌,先补以扶正,后吐以袪邪,则又技高一筹,丰富了吐法的内容。

3.44 李中梓治淋证案

邑宰①严知非,患淋经年,痛如刀锥,凡清火疏利之剂,计三百贴,病势日盛,岁暮来就诊。余曰:两尺数而无力,是虚火也。从来医者皆泥痛无补法,愈疏通则愈虚,愈虚则虚火愈炽。遂以八味地黄丸料加车前、沉香、人参,服八剂痛减一二,而频数犹故。原医者进云:淋证作痛,定是实火,若多温补,恐数日后必将闷绝,不可救矣。知非疑惧,复来商之。余曰:若不宜温补,则服药后病势必增,今既减矣,复可疑乎?朝服补中益气汤,晚服八味丸,逾月而病去其九。倍用参芪,十四日而霍然矣。

(《医宗必读》卷八)

〔注释〕

①邑宰:县令。

〔评按〕痛有虚实之因,因实则不通而痛,因虚则不荣而痛。实痛宜通,通则不痛;虚痛宜荣,荣则痛止。若不分虚实,一律用疏通法,实痛则愈,虚痛则愈疏愈虚,愈虚愈痛。此例患淋经年,尺脉数而无力,即为虚火致痛,故用八味地黄丸加味而痛减,继用补中益气汤倍参芪而收功。痛有补法,本案即为例证。

3.45 龚廷贤治劳嗽发热案

一妇人患劳嗽,不时发热,或时寒热;或用清热之剂,其热益甚,盗汗口干,两足如炙,遍身皆热,昏愦如醉,良久,热止方苏;或晡①热至旦方止,此阴血虚而阳气弱也。余朝用六味丸一料,夕用十全大补汤。月余,诸症稍愈。更兼以补中益气,两月余而痊愈。

(《万病回春》卷六)

〔注释〕

①晡(bū):申时,即午后三时至五时。

〔评按〕虚劳咳嗽,并见发热,本属正虚,岂有实理,故用苦寒清热之剂则更伤气阴而病剧。朝属阳,朝则阳气偏旺而阴气不足,故用六味地黄汤以滋阴,夜属阴,夜则阴血趋盛而阳气不足,故用十全大补汤以增气阳。朝夕相治,协调阴阳,更兼以补中益气汤甘温除热,故而病愈。大凡虚损较甚,既见阴火之证,又阳气不足者,俱可仿此为治。

3.46 龚廷贤治遗精案

陈桂林秀才,患夜梦遗精,每月一二次或三五次。遗后神思昏沉、身体困倦。予诊六脉微涩无力,此阴虚火动之症。以辰砂既济丸加紫河车、龙骨服之数月奏效。奈其数患于不能谨守,因口占俚语一章以戒之曰:培养精元贵节房,更袪尘累最为良;食唯半饱宜清淡,酒止三分勿过伤;药饵随时应勉进,功名有分不须忙;几行俚语君能味,便是长生不老方。

(《万病回春》卷四)

〔注释〕

①辰砂既济丸:方载《万病回春》,由黄芪、人参、当归、山药、枸杞、锁阳、龟板、牡蛎、熟地、牛膝、知母、破故纸、黄柏、白术、辰砂组成。适用于元阳虚惫,精气不固,夜梦遗精者。

〔评按〕治疗遗精症,辨证用药固然重要,然若忽视宜忌事项,就难以获得巩固的疗效。本案成功之处,就在于注意到了这一点。

3.47 吴有性辨寒热厥证案

施幼声,卖卜颇行,年四旬,禀赋肥甚,六月患温疫,口燥舌干,苔刺如锋,不时太息①,咽喉肿痛,心腹胀满,按之痛甚,渴思冰水,日晡②益甚,小便赤涩,得涓滴则痛甚,此下证悉具。但通身肌表如冰,指甲青黑,六脉如丝,寻之则有,稍按则无,医者不究里证热极,但引陶氏全生集,以为阴证。以手足厥逆,若冷过乎肘膝,便是阴证,今以通身冰冷,比之冷过肘膝更甚,宜其为阴证一也;且陶氏以脉分阴阳二证,全在有力无力中分,今以脉微欲绝,按之如无,比之无力更甚,宜其为阴证二也;阴证而得阴脉之极,有何说焉,其内诸阳证,皆置不问,遂投附子理中汤。未服,延予至,以脉相参,表里互较,此阳证之最甚者,下证悉具,但嫌下之晚耳。盖因内热之极,气道壅闭,热极反兼水化,《内经》之亢害证也。乃至脉微欲绝,此脉厥也。阳郁则四肢厥逆,若素禀肥盛,尤易壅闭,今亢阳已极,以至通身冰冷,此体厥③也。六脉如无者,群龙无首之象,证亦危矣,投大气承汤,嘱其缓缓下之,脉至厥回,便得生也。其妻闻一曰阴证,一曰阳证,天地悬绝,疑而不服。更请一医,指言阴毒,须灸丹田④。其兄叠延三医续至,皆言阴证,妻乃惶惑。病者曰何不卜之神明,遂得从阴则吉,从阳则凶,更惑于群医之议,阴证者居多,乃进附子汤⑤,下咽如火,烦躁顿加。乃叹曰:吾已矣,药之所误也。言未已,更加踯躅,逾时乃卒。嗟乎,向以卜谋生,终以卜致死,可为巫卜之鉴。

(《温疫论》上卷)

〔注释〕

①太息:叹气。

②日晡(bū):申时,下午三时至五时。

③体厥:吴氏曰:“阳证阴脉,身冷如冰,为体厥”。

④丹田:指脐下三寸的部位。

⑤附子汤:方出《伤寒论》。由附子、茯苓、人参、白术、芍药组成。具有温经助阳,袪寒化湿的作用。

〔评按〕温疫患者,在持续高热情况下,突然出现全身厥冷、脉微欲绝,乃热深厥深之故。本例患者有口干舌燥、苔刺如锋、咽喉肿痛、尿赤涓滴作痛、心腹胀痛等证,是为内真热;全身肌表如冰、六脉如丝,是为外假寒。吴氏脉证相参辨为热厥,是抓住了疾病的本质。而他医囿于见闻,不识真热,惑于假寒,致使患者误治而死,此当痛以为戒。另外,患者用药以卜取舍,亦是荒唐。吴氏对此狠加批驳,也充分反映了他不信鬼神的科学思想。

3.48 吴有性治温疫阳明腑实证案

朱海畴者,年四十五岁,患疫得下证,四肢不举,身卧如塑,目闭口张,舌上苔刺。问其所苦不能答,因问其子,两三日所服何药,云进承气汤三剂,每剂投大黄两许不效,更无他策,惟待日而已,但不忍坐视,更祈一诊。余诊得脉尚有神,下证悉悉具,药轻病重也。先投大黄一两五钱,目有时而转动。再投,舌剌无芒,口渐开能言。三剂舌苔少去,神思稍清。四日服柴胡清燥汤①,五日复生芒刺,烦热又加,再下之。七日又投承气养营汤②,热少退。八日仍用大承气汤,肢体方能少动。计半月,共服大黄十二两而愈。数日后始进糜粥,调理两月方平复。

(《温疫论》上卷)

〔注释〕

①柴胡清燥汤:《温疫论》方。由柴胡、黄芩、陈皮、甘草、花粉、知母、生姜、大枣组成。具有和解除热、生津润燥的作用。

②承气养营汤:《温疫论》方。由知母、当归、芍药、生地、大黄、枳实、厚朴、生姜组成。具有滋养营血,攻下实热的作用。

〔评按〕下法是治疗温疫病的主要方法之一。吴氏善用下法,主张“凡下不以数计”,但又不妄用下法,强调“有是证则投是药”。并指出,在服用下药期间,应根据具体病情适当给予清热解毒、凉血养阴、调和胃气的不同方剂,以达驱邪扶正的治疗效果。本案生动、具体地为吴氏下法之论点下了注脚。

3.49 吴有性治痢疾案

张昆源室,年六旬,得滞下,后重窘急①,日三四十度,脉常歇至。诸医以为雀啄脉②,必死之候,咸不用药。延余诊视,其脉参伍不调③,或二动一止,或三动一止而复来,此涩脉也。年髙血弱,下利脓血,六脉短涩,固非所能任。询其饮食不减,形色不变,声音烈烈④,言语如常,非危证也。遂用芍药汤加大黄三钱,大下纯脓成块者两碗许,自觉舒快,脉气渐续,而利亦止。数年后又得伤风咳嗽,痰涎涌甚,诊之又得前脉,与杏桔汤二剂,嗽止脉调。方知此妇凡病俱作此脉。大抵治病,务以形色脉证参考,庶不失其大段,方可定其吉凶也。

(《温疫论》上卷)

〔注释〕

①后重窘急:肛门重堕,便意急迫。

②雀啄脉:脉象急数、节律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样,是生命垂危时的脉象。

③参伍不调:参伍:错杂。指脉搏不整,三至或五至一停。

④声音烈烈:声音洪亮。

〔评按〕此例脉证不符,吴氏据证决病,断其不危,遂用通下止痢之剂而病愈。由此可见,脉证不符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具体病例应具体分析。正如吴氏在《温疫论•脉证不应》中所说:“夫脉不可一途而取,须以神气形色病证相参,以决安危为善。”本案即属一例证。

3.50 岳甫嘉治男子不育案

一友自幼患羊痫之症,及其壮也,又患滑泄之症,而痫益频,无子。医者上驱其痰,则药必疏利,而精愈泄;下固其精,则药必补涩,而痫愈发;若疏利与补涩并用,则二药频仍,终不能愈,如何得子?诸医束手。一日召予往视,予诊其脉,上盛下虚。细简诸医之方,皆稳当而未能奏效。踌躇半响,因问痫状。曰:发时如羊鸣一二声,猝然晕倒,手足牵搐,咬牙痰涌,不省人事,一饭时方醒。醒则一二日身体微热,精滑不止,倦怠之甚。因问精滑状,曰清精不时溢出,淹滋不净。又问夫妇交感亦精多否,曰甚少。予思痫乃自幼之沉疴,滑乃后来之添症。滑则断欲可葆其元,药饵可徐收其效。若痫症不去,则饮食皆化为痰,久则身且不保,安望得子。今身体尚虚,未可投药,请夫妇分处,断房事一月,然后予可得而施治矣。友果如言。越一月,遇痫发时延予往,予预制三子散①为末以待,将牛黄丸用竹沥化开,候其痫将止痰将退时灌下。盖先则痰方涌盛药力不入,后则痰归窠络,药攻无力也。灌下牛黄丸,苏醒时,随将三子散用河水三碗煎一碗如稀粥样,带热服下。计申时痫发用药,到初更时腹中连响,夜半大解,去积痰半桶。后痫不复发,滑亦渐止。戒以绝欲半年,常服安神丸,后服心肾种子丸②,期年而得子。

(《妙一斋医学正印种子编》上卷)

〔注释〕

①三子散:《妙一斋医学正印种子编》方,由苏子、白芥子、韭菜子组成。用于积痰宿滞者。

②心肾种子丸:《妙一斋医学正印种子编》方,由首乌、生地、熟地、麦冬、天冬、山药、白茯苓、赤茯苓、枸杞、人参、鹿角胶、白芍、锁阳、酸枣仁、五味子、牛膝、丹皮、龟板、当归、泽泻、黄连、菟丝子、黄柏组成。功能生精养血,固本保元,主要用于心肾阴虚者。

〔评按〕不育证一般多从女性研究而入产科,《妙一斋医学正印种子编》则从男女双方论治,入广嗣,分男科、女科各一卷。岳氏主张男子宜葆合先天之精,寡欲、节劳、惩怒、戒醉、慎味为求嗣之道,反对不孕专责女方。

3.51 赵献可治小儿发热吐血案

一童子年十四,发热吐血,余谓宜补中益气,以滋化源。不信,用寒凉降火,愈甚。始谓余曰:童子未室①,何肾虚之有,参芪用之奚为?余述丹溪云,肾主闭藏,肝主疏泄,二脏俱有相火,而其系上属于心,为物所感,则易于动,心动则相火翕然而起,虽不交会,其精已暗耗。又褚氏《精血篇》云:男子精未满而御女,以通其精,则五脏有不满之处,异日必有难状之疾。遂与补中益气、六味地黄而瘥。

(《医贯》卷三)

〔注释〕

①未室:指未婚。

〔评按〕本案发热吐血,赵氏认为其病机为相火妄动,肾阴暗耗,化源不济。故用六味地黄汤(丸)滋补肾阴、补中益气汤(丸)培补中气以滋化源而病愈。

本案提示,未婚少年亦有肾虚之患。

3.52 赵献可治小儿吐泻案

一小儿患呕吐泻利,烦躁搐搦,或以为惊,或以为风,余见其口燥,手指茶壶,腹中鸣,出对诸医曰:易治也,借药笼中三味药足矣。用黄连五分、甘草三分、人参五分,水煎冷服,下咽顷刻,即睡而安。或问曰:黄连、甘草解毒善矣,又加人参五分,谓何?余曰:若不用参,此儿当病气弱数日,得参明后日复如无病矣。次日果然。

(《医贯》卷六)

〔评按〕本案是赵献可在《医贯•中暑伤暑论》中所列出的例案,患儿感受暑热之邪,上吐下泻,正虚邪实,故用黄连、甘草清热解毒,治吐止泻,并加人参补气扶正,标本兼顾,遂而病得速愈。

3.53 周之干治痰饮案

一妇血崩后,咳嗽痰涌,十月未愈,夜间发热自汗,此肾虚也。痰之本在肾,吐痰身瘦,肾之①脾胃虚也。用熟地一钱,茯苓七分,山药、肉桂、小茴、五味、益智、姜汁炒杜仲各五分。三贴愈。丸方用八味丸。

(《慎斋遗书》卷九)

〔注释〕

①之:由(肾)导致…。

〔评按〕“痰之本在肾”是周氏在本案中强调的病机要点,故用温补肾阳法取效。痰饮治肾,当以见到肾阳不足之确候,再予温补方为恰当。

3.54 秦昌遇治慢惊风案

一儿九岁,忽患手足抽掣动摇,弄舌吐沫,面白唇青。或作风治,或作惊治,或作火治,或作痰治,杂用珠、犀、金、石,牛黄、琥珀、蜈蚣、全蜴等药几殆。余诊之,右手脉沉弱而无力,左手脉滑大,此脾虚生风之症,理宜大补,用归脾汤加桂、附一钱。搐定,减去桂、附,大剂参、芪,六服痊愈。

(《医验大成•中风章》)

〔评按〕惊风分急、慢两大类。急惊风病来急暴,实象毕具;慢惊风病来缓慢,虚证明显。此例患儿忽患惊风,从病程来看,似为急惊,但凭脉据证,其弄舌吐沫、面白唇青、脉沉弱无力等,则又为脾虚生风之慢惊风无疑,故以补脾益气、培土温阳为治,方用归脾汤加味而愈。

本案提示,临床辨证当全面考虑,综合分析,以便抓住疾病的实质,切忌着眼一点,不计其他,而误诊、误治。

3.55 聂尚恒治便秘案

戊子初秋,先大人偶患左胁痛,服行气药,又服当归芦荟丸,旬日而愈。其时予未甚究心于医也。大人胁痛愈未数日,予偶检箧①中旧书,得《丹溪纂要》残编一叶,因取而观之,有秘结一条,分别实秘、虚秘,且云:实热秘结,则宜下利,虚秘因气虚不能传送,若误用硝、黄等峻药下之,杀人如反掌。是日下午,先大人向予说,大便偶秘,欲用大黄丸。予因见丹溪秘分虚实说,又思大人旬日内服疏导药已多,何以复秘,遂不用大黄丸。疑是血涩,用当归润肠汤数剂,不通。至次日,小便又秘,用蜜导等法亦不通。至第三日,加以腹胀,事愈急矣。予细察其大便欲解不解之状,润而不干涩,因思此非血枯,想是气虚不能传送,遂于当归等药中加参、芪等补气之剂。才服一茶钟,停一时而大便即通且顺利,小便亦通而清长矣。服此药数剂而痊安。

原用补气药方:

人参 蜜炙黄芪 当归身 白术(去芦,刮去皮炒)四味各一钱 炙甘草 广陈皮各五分 白茯苓(酒炒) 白芍 熟地黄各七分 川芎五分

生姜一片,大胶枣一枚(洗净,去核),水一碗半,煎至七分,温服。

(《奇效医述》卷一)

〔注释〕

①箧(qie妾):箱子一类的东西。

〔评按〕聂氏观察到患者解大便时有“欲解不解之状”,以及大便“润而不干涩”的特点,参照患者系高龄,以及屡用疏导药而复便秘的病史,遂下气虚便秘之诊断,于当归等药中加参、芪等补气药而愈。全面地、准确地掌握临床客观资料是正确诊断的前提,因而聂氏这种亲自细微观察病情的医疗风是值得学习的。

3.56 聂尚恒治小儿暑月感寒案

癸卯季夏,吉洲大旱,毛公奉巡道命往百里外请龙祷雨。其公子年十一岁,夜间忽然身发大热,头痛身痛。夜分,其夫人发捕官来请予治。时方盛暑,予初闻以为此必感暑症也,挟暑药以往。及至衙,详问其致病缘由,又细査其脉,乃知系是感寒,而非感暑也。因谕以必须发汗。其母又以现今汗多为疑。予曰:此汗不可作数,必须用药发汗方可除病。因制发汗药一大剂,令其热服出汗。至天明而身热、头痛、身痛等症尽除。再服清解药数剂,调理旬日而安。

原用发散药方:

防风 羌活各六分 陈皮 甘草各三分 小川芎 白芷各四分 赤芍五分 香薷一钱一分 白干葛一钱二分 苍术 苏叶 生香附各八分

生姜三片,水一碗半,煎至八分,热服取汗。

(《奇效医述》卷二)

〔评按〕本案经聂氏诊为暑月感寒,拟以发汗治疗,时值暑夏,患儿又正汗出,再予发汗,岂不是火上浇油?其母疑虑亦在于此。孰不知发汗与自汗截然不同,自汗属病理性质,其绝无袪邪作用,惟有用药发汗方能够托邪外出。这在张仲景《伤寒论》中早有明训,如用桂枝汤发汗治太阳中风汗出即是。由此可见,聂氏学有渊源,故而断言:“此汗不可作数,必须用药发汗方可除病。”

3.57 聂尚恒治小儿泄泻案

予家仆一幼男,年二岁,泄泻不止,医用药不效,抱来予看。见其面赤、身发热、口渴又甚。初疑其热泻,用四苓散加木通、车前子,略加姜汁炒黄连少许,一剂与之。又看其儿,神气困倦,疑其未必热也,戒之曰:此药煎熟,姑用酒杯少与半杯,若服不相宜,即止勿服,速来换药。其儿服药半酒杯,泄不止而又呕吐。其母又抱来看,而其身热、面赤、口渴则如故也。予知其脾胃极虚,则阳气无所依,而欲外散,是以身热、面赤;脾胃极虚,则津液内枯,是以口渴。因制参术姜桂饮与之服,一剂而泄止,服二剂而痊安。

原用参术姜桂饮:

人参五分 白术(炒)七分 干姜(炒) 官桂各三分 白茯苓 扁豆(姜汁炒) 山药(炒)各六分 广陈皮 熟甘草各四分

生姜一片(去皮),好胶枣一个(去核,洗净)同煎。

小儿虚寒吐泻,犯此症者甚多,时医见其身热、面赤、口渴,皆视为热症,而投以凉剂,其误甚矣。凉剂误投,或半日,或一日,或二日,即传慢惊而死者,不可胜计,而庸医俱籍口病不可治,不知其投凉实杀之也。彼且以为纯阳何虚之有,至于脾胃虚极,阳气外散,极虚似热之理,则举世执迷,致死不误。儿童之患此症者,何其不幸也,亦可悲矣。予自悟此理,依此法活儿童甚多,难以尽述,姑举其初悟颠末以示后云。

(《奇效医述》卷二)

〔评按〕面赤、身热、口渴等症状,小儿热泻可有,虚寒亦可出现。因此两者的鉴别诊断,必须结合其他见症,以及对病情的动态观察。聂氏诊此例患儿,着眼于“神气困倦”,并慎用小剂量药物试探,终使虚寒泄泻得以确立。他所指出的小儿泄泻中极虚似热之理值得我们注意。

3.58 王意庵治疮疡案(二首)

给事中蔡敛庸,江西人。颈生一疮,久不收口,疮科治之不效。余视之,乃少阳之经,多气少血。医以败毒之剂虚者虚,疮故不收口矣。以远志末二钱,酒调,二服而愈。

乃妾左颧生一疮,焮肿半面,此盖阳明多气多血之经,以硝黄败毒之剂,一下而愈。

盖治疮必明经络气血多少。

(《意庵医案》)

〔评按〕根据十二经络之气血多少,对疮疡进行辨证施治,具有一定临床参考价值。

3.59 王意庵治鼻衄案

刑部主事赵方州,四川人。鼻洪①百治不止,对之无奈何。余诊之,脉浮而紧,按而锐。盖素有积热,偶寒遏腠理,火气不能发越,载血而上者也。以通圣散②倍麻黄、大黄,加牡丹皮。一服得微汗,大便俱下,血随而止。

(《意庵医案》)

〔注释〕

①鼻洪:指鼻出血量多。

②通圣散:又名防风通圣散,方出《宣明论方》。由防风、荆芥、连翘、麻黄、薄荷、川芎、当归、白芍、白术、栀子、大黄、芒硝、石膏、黄芩、桔梗、甘草、滑石组成。

〔评按〕此例鼻衄,系寒邪束表,加之素有积热,大便燥结,遂用防风通圣散加味,一服而微汗出,燥屎下,衄血止。该患者鼻出血量大,“百治不止”,可谓衄家,但其表里俱实,并无不可发汗之忌症,故王氏敢于对衄家投以解表通下的防风通圣散。由此可见,《伤寒论》“衄家不可发汗”之说应活看,即对具体的病例、病证作具体的分析,以病证为据而对症下药,不可将经文视为教条。

(李景荣 王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