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官僚政治之新纪元

秦始皇赢政

自西周时代农业发展以后,中国社会即稳定于农业经济基础之上;虽土地的分配,田赋的征收,历代小有差异,而以农业经济为构成社会之基础,则丝毫不受影响。秦朝立国很短,经济形态殊无显然的变化。西汉时代,商业资本似有勃兴的趋势,究竟战胜不过基础久已稳固的农业,加以政府施行重农抑商政策,商人受了压迫,商业益难发展;是以到了东汉初年,农业经济的势方更形巩固。至于政治形态,则与前期截然两样。秦代以前,政权握在贵族阶级手中,称做贵族政治。秦代以后,政权握在士大夫阶级手中,而以帝王为元首,称做官僚政治。故由战国到秦,实为政治上之一大变革——由贵族政治变易为官僚政治。在官僚政治之下,国家大权名义上虽操于帝王一人之手,其实所有政务全分配于士大夫阶级。他们在朝趋承帝王的意旨,自图生存;出外仗着政府的权威,役使民众;有时帝王幼弱,反被玩弄,国家大权实际上即由他们掌握和操纵,他们遂形成后世所说的官僚阶级。这种阶级即昔日的失位贵族、知识分子及自由农民脱胎结合而成,以替代封建贵族的地位。在秦始皇时,封建势力可算完全被他们打倒;西汉初年,虽然偶一回光反照,但不久仍归消灭,而政权依然落在他们手中。他们既然以农业经济为基础,农村社会一日不破坏,他们的势力一日不能消灭,而他们所享受的特权,即昔日封建贵族所享受的特权。在这种政治与社会形态之下,似封建非封建,我们称做半封建社会——变形的封建社会,以别于昔日典型的封建社会。这种社会,历汉、唐、宋、明以至于清朝,相继二千余年,未尝改变。不过我们为叙述便利起见,可分着三个阶段:自秦、汉至五代,为前期的半封建时代;自宋、元至明三朝为中期的半封建时代;到了满清,则为后期的半封建时代。

其实自战国以来,政权早已移到士大夫阶级手中矣。

二 秦皇之反儒政策

坑儒谷遗址

春秋以后,典型的封建社会逐渐破坏,知识分子由此起来攘夺政权,所谓“战国策士”皆属于这一阶级。六国所以互相攻伐,多由此辈策士簧鼓之力;秦皇所以统一天下,亦多由此辈运筹之功;故秦皇之兼并六国,即士大夫阶级打倒封建贵族阶级之成绩。此辈既为昔日失位的贵族及知识分子,所以在学派上分,有属于儒家的,有属于道家的,有属于法家的,有属于墨家的,就中以儒家信徒最多。但帮助秦皇兼并六国、统一天下的,功不在儒家,而在法家。儒、法两家的政治主张既然不同,而感情素恶,秦皇功成之后,儒家信徒反来攘夺政权、议论得失,怎样不遭法家信徒的猜忌?怎样不合信仰法治效力的始皇厌恶?且儒家代表旧思想,富于保守,与始皇的性情格格不入,所以当他统一成功之后,即采用李斯的计划,收尽天下的书籍,除了博士官所掌以外,悉数焚毁,以断绝知识的来源;且为着示威和惩一儆百起见,又逮捕了露骨顶名的四百六十多个儒生,活埋于咸阳。后来的人以始皇“焚书坑儒”一举为愚民政策,我以为这是他的反儒政策,只从“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及“若欲有学法,合以吏为师”(《秦始皇本经》)两句话,便可看得出来。始皇因厌恶儒生,遂迁怒于其他知识分子,所以除了法家以外无一幸免于迫害的。在这个时候,既然烧尽天下的书籍而立国又短促,除战争及广兴土木以外,只以一法字纠绳天下,自然没有教育可言。

《秦始皇本纪》,此指《史记》本纪之一。

三 汉初之杂霸政策

刘邦像

战国策士不只法家一派,士大夫阶级亦不只法家一党,秦皇过激的举动,当然引起社会各派的反抗——尤其是儒家的反抗。所以陈涉揭竿一呼,一班儒生如孔鲋陆贾之徒群起投入革命军,借着倒秦的题目为报复运动。可是刘邦素日最看不起儒生,既以流氓阶级夺取了秦朝的政柄,虽然赖着儒生一部分鼓吹的力量,对于儒家依然没有什么好感,且不知有所谓教育,在彼心目中只知有武力而已。当时在朝大臣,如张良、陈平、萧何、曹参辈感于高帝、高后之猜忌,力求全身免祸,专究黄老之术以自藏,于教育事业也未曾注意。文帝虽比较贤明,亦没有远大志愿,不过于大乱之余,志在与民休养生息;到了中年以后,且颇倾向于法术。景帝则以七国的叛变,更觉刑名主义适合于当时的需要,所以刑名法术之学为晁错一派的学者所盛倡。他们对于儒术既不信仰,对于教育尤无提倡的热心。但黄老之术,在汉初本已流行,及到景帝削平七国以后,官僚阶级仍以少事纷更为倡,而黄老之术于是又盛行了;其运动主角,窦太后就是一个。由这样看来,汉朝初年,不仅对于教育无意提倡,即所以立国者亦无一定的宗旨,刑名、黄老掺杂施行,此我们所以称做“杂霸政策”。所以自秦皇到汉武帝之初,八十年间,可说是儒家屈伏时期,亦可说是教育停顿时期。

刘邦祭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