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学风

宋代国力虽弱,而学术思想可较前朝异常发达。我们考究此时学术思想所以发达的原因,大概不外下之四点:第一,由于各种思想的融会日久,自然能够产生新的种子;第二,由于书院制的兴起,有了专门讲学的人才及专门研究学术的场所;第三,由于印刷术的发明,知识时传播较前迅速;第四,在当时有较多的贤者在位,新的学术只经政府里面有力者二三人一提倡,演为风气更觉容易。但宋代学术思想虽然发达,而宋儒所研究的对象与方法,完全与汉、唐诸儒不同,他们简直重新组成了一种学风。这一种学风,倡导于宋儒,元、明两朝相继演绎其说,已形成学术史上的一个体系,后世目之曰“宋学”。以宋学的内容与汉、唐诸儒所讲的训诂注疏学区别,又名此学曰“义理之学”。但这一种儒者所讲的义理,并未包含六经全体,只有《易经》、《论语》、《大学》、《中庸》及《孟子》等书为他们研究的主要材料,有余力则涉及他经。他们把这五部书,融会与扩充,概括为两个问题:一则研究天地之大原,谓之本体论;一则研究人性之究极,谓之道德观。综合起来,不外“理气心性”四个字——理气是研究天地之大原的,心性是研究人性之究极的。天地万象皆由阴、阳二气所变化,变化虽有千形万状,气质不一,但在此变化不一之中却有一定的法则,而理未有不同。理是宇宙变化的自然法则,气是所变化的种种形态;形态虽有种种,而法则总是一个,所谓“理一而分殊”。性是与理相对的,心是与气相对的;不过自存诸天而言谓之理与气,自赋诸人而言谓之性与心。人是禀受于天而与天一致的,天之所有者人莫不有,人就是一个小天;所以宋儒所讲的“理气与心性”,也可以说是“天人合一论”。这种学说,纯粹属于形而上学,其思想的进步,探讨的精深,自然驾乎汉、唐诸儒之上;不过他们这种研究,自以为直接孔、孟的真传,其实极不纯一。本体论由老、庄思想嬗脱而来,心性说又入了佛家的范围,他们是融合佛、老于孔、孟而另组成一种形而上学的宋学。可是他们口头上还是反对佛、老,自谓真儒,是什么意思?佛、老全讲理一,儒家是主张分殊的。唯其分殊,所以人与禽兽不同,男女有别,贵贱不等,各安各的本分,不相逾越。唯其理一,在地位虽有贵贱不等,而性分相同,人格则一,可以借此自为安慰,能够安贫乐道而不悔。这种天人合一的观念,理一分殊的主张,真是士大夫阶级的口吻,有诸内自然形诸外,不可以丝毫假借的。

毕升

苏轼回翰林院图

二 学派

宋代学术思想较汉、唐发达,而派别流长亦较汉、唐为多。在北宋有二种区别:(1)自学术上分,有王、程二派,王学是以《三经新义》为主的,程学是以《易》及《论》、《孟》、《大学》、《中庸》为主的——前者近于事功,后者偏于性理。(2)自地域上分,有洛、蜀两派,洛党以程颐为领袖,态度严整;蜀党以苏轼为领袖,性情放浪——前者谓之道学家,后者属于文士派。在南宋有朱、陆及永嘉三派:朱子的学问以道问学为主,是由穷理以尽性的;陆子的学问以尊德性为主,是由明心以达理的——但两家所讲全属于性理学的范围,可谓同一。至于永嘉学派,完全与前者相反,他们不讲性理,喜谈政治,是主张经国治民的——属于事功一派。综合起来,北宋之程,南宋之朱、陆,同属于性理派;北宋之王,南宋之永嘉,同属于事功派;至于苏氏父子,只以文章名世,且近于纵横者流,于哲学上尚称隔膜。除此以外,在北宋,还有濂溪周敦颐、洛阳邵雍、关中张载,虽同讲性理之学,与程、朱相近,但前二人为道士派的儒者,后一人颇有荀学的遗风。在南宋还有广汉张拭,东莱吕祖谦,与朱子一派很接近。总之,论其体系,则以程、朱之学为宋学的正统,其他皆属旁支。论其在当时的势力,北宋以王学为大,南宋以程、朱之说为归;其余虽各辟门径,互持异议,究不敢与前两家抗衡了。

黄宗羲宋元学案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