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革命后之新统治者更专制化
三关口明长城
从一千二百七十七年以来,汉族在蒙古帝国政府的压迫之下,任其蹂躏与宰割者,差不多有百年之久。蒙古政府之对于汉民族,在政治方面施行高压手段,在教育方面施行柔化政策,所以百年之间汉民族只有屈伏,只有呻吟,没有抬头欢呼的日子。到了元朝后纪,一班贫污权奸,无知番僧,扰乱社会的秩序,破坏民众的经济,更无所不用其极。压迫到了极点,自然发生革命运动,况当时尚有民族主义为推动主力,号召尤属容易,所以十余年间就把旷代无比的蒙古帝国政府打倒了。当时革命军虽然蜂起云涌,但最后完全统一于朱元璋的旗帜之下,组织了朱明政府来统治中华民族。久受异族压迫的民众,现在革命已成功了,国家主权已夺回来了,应当过着一点自由的生活,得着一点解放的教育,哪知道朱明政府之专制更严刻于蒙古政府。中国自秦始皇帝开了官僚政治新纪元以后,千余年来,帝王权力日增一日,到了明朝可算登峰造极。我们民众所受的政治与教育,不见有丝毫的进步,只见去掉一个压迫者,又来了一个压迫者,民族革命不过为一二野心家作工具罢了。从前帝王虽专制,而国家大政尚由宰相主持;到了明朝,大权集中于皇帝一人,宰相仅备顾问而已。从前君臣会见,莫不对坐;至宋朝群臣朝见皇帝,尚有站立之权;到了明朝,立也不敢立了,非跪不可。帝王高坐在上,群臣匍匐于下,说话且须小心谨慎,倘不幸于一言半语,冒犯了皇帝的虎威,就立刻有在殿廷之上被打的危险。这一班朝臣莫非厕身士大夫阶级,而被君王视之如犬马,明朝帝王的淫威可以想见。士大夫既被视如犬马,至被压迫于士大夫之下的民众真蝼蚁之不若了。
二 专制淫威下之士大夫的习气
朱元璋
在农业经济的社会没有崩溃以前,士大夫阶级的势力绝无动摇的日子,且随着历史的推进而势力愈见巩固。这一阶级,在政府就是官僚,在乡村便成豪绅,而豪绅之欺压民众、作威作福,不亚于政府中的官僚。明政府的开国者朱元璋大帝本由流氓阶级出身,以流氓崛起而为帝王,统治全国各阶级的民众,其政治之专制独断化也是自然的趋势,无足怪了。我们推究这个趋势的原因有二:一因士大夫阶级同是知识分子,他们在社会上及政治方面的势力具有很长的历史,他们喜标榜,又好议论,且具有一种夸大的气习,对于下层的民众及流氓阶级素来是压迫的,是看不起的。朱氏自己出身本来微贱,今一旦以武力起为帝王,反来统治他们,要使他们不敢轻视,不敢夸大,非用极端的严厉的手段不能有效,不能巩固其帝王之业。二因朱氏以贫寒出身,知道民间的疾苦,深知土豪劣绅在地方之权威,民众时时受其欺压的。今日虽然做了皇帝,对于其自己所从出之被压迫的小民阶级不无几分同情,非用极端的严厉手段,不足慑服这一班土豪劣绅使不为恶。所以明朝帝王虽然专制,直接受其压迫的不过是一班士大夫阶级,而下层民众有时还有叫苦申冤的机会。士大夫阶级既然受着极大的压迫,他们又不得不做官,不得不寄食于政治图生存,所以他们只有屈伏,只有献媚,只有忍气吞声受帝王之驾驭与鞭笞。因此明代士子的气习,是卑躬屈节的,是寡廉鲜耻的,是忍气吞声的。帝王之积威既已养成,依附于帝王肘腋下的一班群小,也仗着帝王的积威,对待士大夫亦如帝王。这一班士大夫反守着“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的信条,勿论如何受辱,反以为应分,反以为荣誉,真堪笑了!但他们在政府里面对着帝王,虽极尽卑躬屈节的能事,一旦到了地方,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土豪劣绅,于下级民众则又作威作福起来了。下级民众纵有叫苦申冤的机会,无如“天高皇帝远”,从何处申诉起!所以在明代是很显然的形成三个阶级:上为帝王,中为士大夫,下为庶民,一层压迫一层,构成当时的社会形态。